遮阳帽(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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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满庭寂静。

黄孝燮来回打量陈凌与陆识忍两个,见他们皆不作声,不禁打了个嗝,转头看老胡。

老胡哪里肯掺和少爷们的事,这精得要命的老家伙唷,正用手掌把长条木块垫入板凳坏掉的腿,全神贯注地运气用力,嘴里发出嘿嗬的声音。

黄少爷心虚不已,仍强装光明磊落,一拍大腿站起来。白胖的脸上横肉抖动、眼珠几要挣脱眼眶的束缚。

陈凌见陆识忍不开口,不得不独挑大梁,蹙眉拒绝他的邀请:“孝燮,我实在是——”

“你们难道不给我一个面子?”他费力地抬高脖子,显露没几分底气的凶狠,“哼,我们十五年不见了,大家重逢都高兴,你陈凌是不是不乐意出那一顿饭钱呢,你看你表弟,他就没敢说话。想是怕你做大哥的喏。”

陆识忍怕他?陈凌想到那副永不存在的滑稽景象,差点冷笑出声,好在绷住了脸、用眼神示意陆识忍。

他们两这几日总是这样“眼神交流”,慢慢培养出不可思议的默契。简直是男孩们才会坚持的赌气,单为不做第一个开口说话的输家!

两个呆子。

“……”陆识忍看陈凌朝他递来的目光,当下会意,把臂下的书夹得更紧些,可就是不说话。他不放心黄孝燮:假若陈凌最终还是跟姓黄的单独去吃饭听戏,黄孝燮该把他中学时的事讲成什么样子呢?

陈凌去,他就去;陈凌不去,他也不去。至于黄孝燮,他压根不记得有这个人的存在。

“嘿恁看看,陆识忍就是等侬个表哥的点头呐!欸陈凌喂,侬阿好大方些呀,不就是一顿饭的事情,了不起钱由我来出。怎样,您二位爷赏不赏脸?”面团般的脸遮不住紧张,很有些骇怕对方顺水推舟真叫自己请客。

一句话杂糅了吴城、上沪、首元三地的口音,倒显得他有几分可怜了。

当今有一些人,有意无意爱把自身的小缺点当笑话展示出来,旁人发笑便是接纳他、承认他;他心里虽完全知道自己和戏台子上的丑角没差,依旧享受其便宜。

陈凌稍作权衡,复把遮阳帽戴上,摇头轻笑:“算了罢,你是稀客,还是我来请。下午听戏,也由我——”

“不不,这说好的,有来有回,下午一定是我请——我已经订了好座啦。走吧!走!陆识忍,走呀。”黄孝燮松了口气,咧嘴大笑,笑得整张脸红比关公,仿佛是锅里蒸得烂熟的玫瑰酱。

陆识忍?他断不会答应,我还不晓得他在躲我么。

有十成把握的陈凌朝丫鬟福生招手,低声吩咐她,“你告太太,我与原来巷子里黄府的二少爷去吃饭,晚上再回来,不必等我吃饭。”

“晓得啦少爷。……喔,表少爷要我把书送回屋吗?”

嗯?

怎么、陆识忍你、你这家伙怎么——

陈凌呼吸一窒,强作镇静地跨过门槛。今天他穿的长衫较寻常放长了约莫三寸,不幸绊住陈少爷的左脚。

脚趾磕到门槛,触电般的刺痛麻痹感从脚背一路传上来,陈凌身子一晃失去平衡险些跌倒。

这一跌少不得从台阶上滚下来,摔得鼻青脸肿、满背紫红——

身后一阵簌簌的风。

“——陈凌!”

陆识忍不小心破了“闭口禅”的戒,第二次因陈凌而狼狈,许是有了经验,“……表哥怎么这样不小心。”

当是破罐子破摔。

少年低哑的一声叹将陈凌怦怦跳动的心脏包围。

好近。

好近。

简直像是搂着他的腰、贴他的耳朵讲亲密的悄悄话。

金交巷子里几个小囡蹲在地上围成一圈抛玻璃珠子玩,一颗浅蓝色的珠子骨碌碌滚到了陈府门前台阶下。

陈少爷好容易站稳立住了,把遮阳帽往下扯了又扯;白玉般柔软修长的手指在阳光里愈发莹洁,轻微地颤而蜷曲,仿佛曾触碰燃烧中的太阳、知晓了它的炽热。

跑过来寻玻璃珠的小囡仰着脸看他,黑亮的圆眼睛里映着青年好看的脸和泛粉的耳垂,于是红扑扑的汗脸上露出一个孩子式天真可爱的笑。

“陈凌,陆识忍,我们去吃恩食楼好伐?”黄孝燮又打了个响嗝。

陈少爷如梦初醒,重重点头,声音飘忽:“呃、好啊。”

他往台阶下走了三步,自己的影子旁还有个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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