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皇家御船上的粟娘(中)(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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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粟娘拿着卖身契,倚在床边,口干舌燥。她当初在白杨林里看那李全儿说话行事,已知道他极是精明利害。有其仆便有其主,八阿哥的手段只有更高,所以一直小心翼翼,只怕他们瞧出蛛丝马迹发现她原是一个逃匿奴婢。这几****时时与八阿哥一起验算,只觉他对她没有半点异样之意,还暗嘲自己做贼心虚。李全儿再是厉害,当初也没和她正面照上过,难不成就能把那三十几个孩童认全了?便是认全了,难不成就一定知道她当初逃了?如今看到这卖身契,方知道不知何时自家的底细便被人查得明明白白!

这卖身契原应在北京城焦七手中,不过几日便到了陈演手上。齐粟娘想到此处,心中战怵,对八阿哥和李全儿越发害怕。她左思右想,八阿哥既是将卖身契交给了陈演,自是向陈演示恩,和她半点干系没有。他这样笼络陈演的用意何在,却让她费解。

若说是为了让她免提李全儿转买人口的往事,却更是不可能。当初那人牙窃取皇上御赐之物,原难逃死罪。官牙贩买人口,也是法理所在,本就无甚破绽。便是李全儿从中倒了一回手,也不是甚大事。除了死去的陈娘子、齐氏夫妻和活着的陈演,其余人都以为她是陈娘子买下的丫头,自不知道她是逃奴,哪里又和八阿哥扯得上关系?想到此处,齐粟娘苦笑一声,只觉琢磨不透这位八阿哥的用意,只得将此举当作是他过于小心。

齐粟娘暂时把忧虑怀疑放在一边,看着卖身契上文氏粟娘的名字,还有不知是文粟娘父亲或是母亲按下的通红掌印,微微一叹。她出逃之后,日日为此事担忧,既见得卖身契在手,心中暗舒一口大气,只觉总算了结了一桩心事,从此以后便不用依附陈、齐两家,做一个不敢见天日的逃奴了。当初小崔也不知她真姓,她也不在意,随了前世旧姓,幸好拜在齐氏夫妇名下为女,改文姓为齐姓,也不叫别人怀疑。

过得几日,船行到清河县高家堰,康熙下船登陆。他领着皇子、臣工徒步行走于百里高家堰堤之上,勘察水形地貌,一一记录在册。夜晚回船,便召集皇子、臣工中精于算学之士,详加推算,以至通宵达旦,废寝忘食。

齐粟娘见得众人忙于河工,每日归船时靴脚、衣摆上沾满污泥,劳累异常。皇上、阿哥自有宫人侍候换洗,臣工、侍卫也带了随从,她便不避嫌疑,每日入陈演房中,打水、送饭、洗衣、制鞋事事替陈演打理。

时高家堰尝有险情,危急时,复有一溃千里之险。若是出事,御船也难逃倾覆,不说皇子臣工,便是齐粟娘也心中害怕。以她对洪水的畏惧之深,若不是陈娘子的儿子在这里,便是皇帝在此,她也敢寻机会逃走。现下却只能死撑。

康熙却不顾众人苦求,只道:“若是要避此险,只有早早得其实据,朕白日巡查,夜晚验算,正是求稳求快之道。”此处正是两江总督治下,张鹏翮日日如临深渊,不几日便平添了几缕白发。

齐粟娘见得康熙等人如此用心治河,苦思半日,趁着陈演每日回船劳累,赶到他房中一边侍候他换衣、吃饭、烫脚,一边就验算之术与他对谈。

陈演多是与她说到半路,突地大叫一声,赤脚冲到康熙寝舱之中,指手划脚,急道错误之处。康熙每每亦在烫脚,听得如此,亦是跣足而起,顾不得进膳,便召集众人商议。

如此这般过了几回,上至皇上,下至臣子,白日在泥泞崎岖的河堤巡查,傍晚回船个个皆是边吃饭边烫脚,唯恐陈演突又灵光一现,再无时间进食。齐粟娘这般行事,除了陈演自是无人知晓。她不过认定了陈演现下正专心河工,吃饭睡觉都顾不上了,便是和陈娘子一样心细,也没法子和陈娘子一样事事处处都留意。再者她天天随着梅文鼎学习算学,得他另眼相看,便也不怕被陈演瞧出她在算学上进境过速。

这般过了几日,一日午后,齐粟娘到船后一面取水洗衣,一面与阿哥们的浆洗上人谈笑,忽听得有人怪道:“十四爷怎的回来了?”

话还未说话,便见得十四阿哥身边的谙达、哈哈珠子、宫女们急急涌到驳板处迎了十四阿哥登船。

齐粟娘从船后探头一看,竟然见得十四阿哥脱了外头的石青四团五爪金龙褂,不知包了一大团甚物,满身污泥沙土,一脸喜悦兴奋急步上了船,向舱房中走去。

跟着十四阿哥上岸的贴身太监傅有荣追在十四阿哥身后。十四阿哥不过十一岁,比齐粟娘还矮了半头。傅有荣看着已是十五六岁,比十四阿哥高了一截,他一边弯着腰,一边小心翼翼陪笑道:“十四爷,既是上了船,就把这些沙土交给奴才们,奴才给您换身衣,免得着凉。”

“滚一边去,省得叫爷费脚再踹你!”

齐粟娘见得傅有荣一脸委屈,身上两个乌黑靴印,想是因着这事在岸上便惹烦了十四阿哥,却不能不说,仍是哭丧着脸细声道:“爷,您回船,也没给皇上报一声,若是……”

只听得“咣——”地一声门响,十四阿哥把傅有荣等太监、宫女俱都关了门外,又听得“哗啦——”一声,门里传来似是沙土堆在桌上的声音。

傅有荣又急又慌地在舱门口打了半天转,突地脚步一定,转身对身边的几个小太监道:“过会儿,听着动静,送热水、热茶进去,请十四爷沐浴换衣裳,暖暖身子。若是为了怕打骂躲懒,我回来饶不了你们!”顿了顿,又道:“若是爷问起,就说我去岸上找八爷了。”说罢,急急去了。

齐粟娘咂了咂舌头,皇上对船上的皇子们都甚是宠爱,尤以八阿哥、十三阿哥为最。十四阿哥并不是最拨尖,看着却是个主意大的。皇上如此勤于治河,诸位阿哥自不落人后,急皇父之所急,每日不辞辛劳,巡河查堤。唯有十四阿哥竟敢我行我素,不由暗暗稀罕。

洗衣宫女们议论纷纷,都担心皇上回来发作十一岁的小皇子,却没料到皇上回来,不过到十四阿哥房里转了一圈,一句话未说。从此,十四阿哥每日上岸只将山川地势详求心中,回船便回自个儿舱内制沙盘。到得后来,便是岸也不上,堤也不巡,只在房中制沙盘。康熙却也不怒,由着他一心一意干自个儿的事。

齐粟娘因是女子,康熙未传她一并出行,她每日里除了给陈演做鞋、洗衣,跟梅文鼎学算术,便是自行验算。她谙熟各类公式,单论计算之力便是众人合于一处也未必及得上。但黄河改道这样的大事,淮河、漕河俱要计算在内,又无计算机模拟,以她一人之力岂是容易?到得最后,实是不能纸上谈兵,既见到十四阿哥的沙盘,想着陈演房中的水形泥模,便央着陈演在岸上取土,自家在房中修筑河川模型,既能自己方便,又能不露破绽助陈演他们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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