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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陈瑜一时没有想起少年的身份,看着他十分面生,不知道他为什么来找她求助。

少年似乎还没有适应死后的状态,来回擦着眼泪,脸上却没有一丝水迹。他局促的站在陈瑜面前说:“我叫王景文,十月一那天我爸妈在路边给我烧纸,我们见过的,不知道姐姐还记不记得?”

他也是在陈瑜离开后,才从别的同伴那里得知陈瑜能看见他们,还被他们私底下称为小神婆。了解了她做过的事情,少年就找上门来了。

“我想起来了。那你来找是想做什么呢?”陈瑜看王景文有些放不开,还总是偷偷瞄一旁的雪松,就放缓了语气,轻声问他。

王景文平复了一下心情,才恳切的跟陈瑜请求:“神婆姐姐,你能不能帮我给我妈托个梦,或者想办法让她能看到我?我有些话想跟她讲。”

“你想跟你妈妈说什么?”雪松看陈瑜没有马上答应,明白她的顾虑,就替她问了出来。

陈瑜确实是有些迟疑,这场运动算来到明年十月才能结束,她不敢让太多无关的人知道自己的能力。不然要是被人举报私底下搞封建迷信,可能全家都要跟着挨批。

王景文以为陈瑜和雪松都不肯帮他,急忙说道:“哥哥,姐姐,我要说的话真的很重要,除了我,我妈谁的话也听不进去。我怕再不劝我妈,她不定哪天就被打死了!”

“不用着急,你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要是能帮,我们会尽量帮忙的。”怎么还牵涉到王妈妈的生命安全了?陈瑜的表情一肃,让王景文说个明白。

王景文看到希望,就急忙把事情说了出来。

他妈妈叫林显贞,听说年轻的时候有一个感情特别好的未婚夫,结果那人结婚前上了战场,再也没有回来。

王景文知道这事,是因为那个未婚夫就是他们村的,村里的三姑六婆也不避讳,没少提起这事。

据说他爸爸王永平就是在那个男的家里见到妈妈后,慢慢上了心。那个男人不在以后,他爸上门提了几次亲,好容易才让他妈点头嫁人。

婚后他爸对他妈特别关心体贴,甚至到了宠溺的地步。家里家外只要他能干的活,就绝对不会让媳妇动手。就连现在,村里人也有不少小媳妇羡慕妈妈命好。

小时候王景文记得爸妈感情还不错,妈妈也跟别人家的妈妈一样,日常关心男人孩子,孝敬公婆,没事的时候跟邻居拉拉家常。只有在有人不怀好意的提起那个男人时,才会沉默着走开。

也许是有人总是提起这事,王爸爸心里越来越膈应,怎么看都觉得媳妇还惦记着那个男人。平时还好,但是要是喝点酒,回家就跟王景文妈妈又哭又闹,有时候还上手打人。

虽然每次酒醒之后,爸爸都会抱着妈妈痛哭流涕的道歉,下跪,拼命打自己耳光,但是慢慢的,妈妈脸上的笑容还是也越来越少了,越来越沉默,没事的时候,总是看着远方发呆。

大点之后,王景文也会上前拦住爸爸,但是每次都被妈妈护在身后。看着雨点一样的拳头落在妈妈身上,王景文也开始憎恨上了自己的亲生父亲。

他问过妈妈,“您为什么不走呢?牛牛他爸坐牢后,他妈妈就走了,听说现在又结婚了。”

上次牛牛妈回来看牛牛,给他带了好多东西,笑得好开心。离开爱好偷鸡摸狗的丈夫,她过得似乎越来越好了。

如果能让妈妈笑得那么开心,他宁愿妈妈离开这个家。然而,妈妈只是紧紧抱住他,亲吻着他的额头说,“你不懂。”

上个月,在爸爸把妈妈打得肋骨骨折之后,他再一次提起这个问题时,妈妈依然没有回答。只是在他趴在床边快要睡着的时候,才模模糊糊听到一句话,“……有后娘就有后爹……”

王景文埋着头泪流满面,却不敢出声。只是在妈妈伤好之后,一个人偷偷吃了耗子药,想着自己死了,妈妈就能狠心离开了。

“咯嘣”一声,陈瑜手里的吸水笔差点被她掰断,她看着这个十二岁的小少年,疾声厉色的说:“你妈妈受了这么多的委屈,都是为了你。这么轻易的就放弃了生命,有想过她的感受吗?”

“我那会儿成天都想着我妈那句话,根本没想别的,就想着没了我这个拖累,她能狠心离开。”王景文声音越来越弱,眼里都是痛悔。

死后看到妈妈痛不欲生的样子,他就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可是他的身体都已经入土了,就是想活也活不过来了。

后来看到妈妈对爸爸更加冷淡,甚至搬到了他的房间住之后,他心里才好受一点,觉得自己的死有了一点价值。认为没了自己,妈妈开始准备离开了。

可是在爸爸又一次酒后殴打妈妈时,看到她一动不动,毫不挣扎,心如死灰的样子,王景文彻底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他死了,妈妈也不想活了。

雪松无声的念了一声佛号,叹了一口气说:“你妈妈年轻的时候失去了挚爱的人,好不容易重新开始,又遇到一个心胸狭隘的丈夫。她现在唯一的念想就只有你这一点骨血了,你自以为为她好喝药自杀,无异于逼她去死。”

“我知道错了,哥哥,姐姐。求求你帮帮我,让我和妈妈说几句话,让她为了我,也要好好活下去……”王景文已经泣不成声。妈妈从前被打的时候也会躲避,让自己尽量不受更多的伤害,但是现在她已经完全放弃挣扎,任由爸爸毒打。

陈瑜看他哭得这么伤心,叹了一口气说:“我想想办法,去你家一趟,让你当面跟你妈说清楚吧。”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陈瑜就收拾了一下回家了。她跟王金兰说了王景文家的事情,然后问她姥姥家跟王景文有没有亲戚。

“王永平,我认识啊。都一个姓,差不多都沾亲带故的。我兜点鸡蛋,吃了饭咱娘俩就去瞧瞧永平媳妇。景文刚走,她前段时间不是还住院了吗!就说咱们知道了,过来看看她。”王金兰也不管人家觉不觉得自家乱攀亲戚了,听陈瑜说了前因后果,马上就做了决定。

可惜了一个好孩子,这忙她说啥也得帮,关系一条人命呢,这是积德行善。王永平也太不是东西了,看着老老实实,勤谨又顾家,没想到背地里还打媳妇。

听到王金兰现在就去他家,景文也不管王金兰看不看得到他,对她连声道谢,然后又回头谢陈瑜。

陈瑜拦住他:“走吧,别谢我了,希望你妈听了你的话,能好好活下去吧。”这个女人命太苦了,遇到的好人都不长命,人渣却活得欢实。

等陈瑜到了王景文家门外,听着里面男人悲痛欲绝的哭声就感觉不妙。王景文更是觉得不对劲,他死的时候都没见他爸哭这么厉害,难道是?

“妈——”陈瑜听着还没变声的少年尖利的叫声,就猜到发生了什么事。她挽着王金兰快步走进院子,就看到一群人围在王家门口。

有个老婆婆无意中看到陈瑜母女俩,看着王金兰拎着一兜子鸡蛋问:“这不是金兰吗?你们娘俩这是做啥啊?”

“听说永平他家孩子没了,媳妇又病了,我过来瞧瞧。大娘,这是咋了,这么多人都在这儿?”王金兰一时进不去,就问面前的老婆婆。

老婆婆拍了拍王金兰的胳膊说:“去看一眼吧,永平他媳妇快不行了。原来也有人听说这两口子打架,咱们都寻思着上牙跟下牙都有磕住的时候,就永平疼媳妇这个劲儿,能打成什么样呢。谁知道他这下手这么狠,刚才赤脚医生看过了,说是不成了。”

上个月还说骨折了,都去医院了。永平说是上房摔着了,她看八成也是打的。

王金兰愣住了,她们已经够快了,没想到还是没救下人,还不知道景文那孩子受不受得住。她带着陈瑜跟老婆婆说:“我过去看看,您年纪大了,晚上早点歇着吧。”

“娘,不是还有一口气吗?我带了一瓶那个水,看还能不能救回来吧。”陈瑜说完拉着她娘就扒开人群挤了进去。

王金兰进去跟扑在林显贞身上痛哭的王永平说:“永平,我家小瑜是医生,要不让她再给你媳妇看看吧?”

“医生?对,医生,快给显贞看看,快救救她啊!”王永平抬起头,双目赤红,嘴里喷着酒气,抓着王金兰疯狂的说。

陈瑜拉开王永平,对屋里的人说:“谁帮忙把他带出去,不要影响治疗。大家也都退开一点,给我行个方便。”

等王家的长辈拉着王永平出去,其他人也退到了门口。陈瑜从包里拿出一小瓶太岁水,用身子遮挡着喂给林显贞。

林显贞却闭着嘴不肯张开,吃力的摇摇头,用微弱的声音说:“不用救我了,死对于我来说就是解脱。”

“你不能死,我带了景文来见你,快喝,喝了我就让你见景文!”陈瑜焦急的催促林显贞,再次把瓶口凑到她嘴边。

“妈,你喝啊,喝了就好了!妈,我不要你死,你快喝啊……”景文也在一边哭着哀求,忘了林显贞根本听不到他的声音。

听到儿子的名字,林显贞微微张开了口,让陈瑜顺利的喂了进去。看林显贞恢复了一点精神,小声跟她说:“你让人出去,等下就能看到景文了。”

林显贞微微侧过头,稍微提了下声音,对门口的一个妇女说:“嫂子,你们先出去一下,我跟医生说几句话。”

死者为大,林显贞都快死了,大家都没有异议,带上门就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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