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8.天子伏罪(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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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葵已然说不出话来。

嘉语却又微笑道:“如今你可以说了吧?”

锦葵沉默良久,方才道:“三娘子要我说什么?”

“你看到了什么?”

锦葵是个聪明人,如果不是看到了,她完全可以不必扯这个谎——就好像如果不是她和萧阮的特殊关系,她完全不必说谎一样。锦葵的脸色变了变,她跟嘉语的时日虽短,但是和连翘、薄荷不一样,她没有见过嘉语心无城府的一面,在她眼里,嘉语一开始就不好惹。

权衡利弊,许久,方才说道:“三娘子不会长住宫中,锦葵不幸,无法离开。”

这是讨价还价。

她说得没有错。那人敢推她落水,身份就不会低,弄死锦葵和碾死一只蝼蚁没什么区别。嘉语问明白了那人是谁,没凭没证,恐怕不能把他怎么样;如果锦葵给她作证,还可能被反咬一口——如果不是这丫头走开,她也不至于遭此一厄;事后她能甩手出宫,锦葵可还在这宫里。

嘉语眉眼一动:“你想出宫?”

锦葵却摇头:“奴婢不敢。”

是不敢还是不想,嘉语这会儿也不操心这么多,直接问:“那你想要什么?我力所能及之内,我满足你,但是那人推我落水,危及我的性命,我是非知道他是谁不可——你怕他,难道就不怕我?”

“三娘子仁厚。”锦葵立刻一顶高帽子戴上来,不容嘉语推脱,“而且以三娘子聪敏,应该知道,那人并不想要三娘子的性命。”

她当然知道,嘉语冷笑:“毁人名节,与索人性命何异?”

锦葵抬头看了她一会儿,却道:“三娘子还是不要再问了,就算三娘子知道了是谁,三娘子也没有办法,就算三娘子告诉太后他是谁,太后也不会信——谁都不会相信。所以三娘子,还是不要问了。”

竟有这等人物,嘉语心里纳罕。锦葵当然有可能是骗她,但是这十句话里,总有一两句真。她不怕她,却怕那个推她下水的人,无非是仗着,她不但看见了她被人推落下水,还看见了她和萧阮在一起。

嘉语眼珠一转,笑吟吟道:“有件事你还没有听说吧。”

锦葵不解地看着她。

“宋王承诺,等我出宫,就请人登门提亲。”如果还是她空自热络,萧阮不予回应,独处无疑是丑闻;但如果最终结成连理,那就是佳话了,这个世界就这么荒谬。嘉语在心里嘲弄,嘴上只道,“你不对我说,就等着去慎刑司说罢。”

锦葵的脸色再变了一次,终于道:“三娘子不是想出宫吗?”

嘉语:……

“如果三娘子不苦苦相逼,”锦葵说,“锦葵这里,倒是有个法子。”

锦葵真是个神奇的人,嘉语不止一次在心里想。她身边四个婢子,连翘已经是足够机灵了,但是和锦葵一比,简直质朴得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可惜无法收归己用。有本事的人总是更难收服,何况她能给她什么?虽然她口头上问她是不是想出宫,但如果她回答说是,她未必有这个能力。

能看得这么透彻的人,到底为什么拼死不肯说出凶手的名字,仅仅因为畏惧?嘉语很怀疑。明明助她出宫的风险更大,但是锦葵却选了这条路——她大约也看出来了,不付出点什么,她不会饶她。

嘉语在锦葵的帮助下,顺利穿过了灯火辉煌的凌波宴。

换上羽林郎的制服,腰里别着羽林卫的腰牌,衣裳过于宽大了,压在身上有点重。锦葵解释说是她义兄的,但是她的话嘉语如今是半个字都不敢信。嘉语问过她,怎么知道她想出宫,锦葵说,她擅卜卦。

嘉语:……

她有没有卜出,她眼前的这个人,曾经死过一次呢?嘉语促狭地想。

一路畅通无阻到建春门,门卫索要腰牌、口令,嘉语压低声音,一一都答了。就要出门,忽然身后遥遥传来一个声音:“三娘子这是往哪里去?”

紫萍很快被送过来,一上车就缠着她问:“我们姑娘呢,三娘子,我们姑娘呢?”

“我们这是去哪里?回王府吗?我们姑娘呢?”

“喜嬷嬷……喜嬷嬷人呢?”

“再问我就把你推下去!”嘉语恶声恶气地说。紫萍吃她一吓,倒是消停了。嘉语揉揉眉心,发现车还停着:“还不走?”

“你不是说要划花那个臭丫头的脸吗?”周乐笑嘻嘻地说,“怎么不和这个臭丫头的丫头说呀?”

嘉语:……兄弟你职业拆台的么?

紫萍原本就满腹心事,听到这话,眼泪刷的就下来了:“三娘子你把我推下去我也要说,王、王妃哪里对不住你,你、你、你……我们姑娘……”

周乐大仇得报,哈哈笑一声,一扬鞭,马飞快地跑了起来。

渐渐就离了宝光寺的范围。

嘉语不断掀起窗帘往外看,来时她就留意过,这里有一段相对僻静的路。

紫萍一直在喋喋不休,嘉语忍无可忍,威胁道:“你再哭我就真不救你们姑娘了!”

紫萍立刻就住了嘴,只用眼神控诉:我不哭难道你会救我们姑娘?

嘉语不理她,再看了一眼窗外,扶住车壁,摇摇晃晃站起来。

“你可别打什么坏主意,就算你真对那个臭丫头的命无所谓,你们两个也不是我的对手。”周乐头也不回地说。

这敏锐的观察力是天生的吧,嘉语盯住少年瘦削的背影,不知道他从哪里看出她对嘉言在意。幸而人都有软肋。嘉语扶住车壁,摇摇晃晃走到车门处,低声问:“贺六浑,你阿姐又病了吗?”

“贺六浑”是鲜卑语,周乐的小名。

就仿佛只眨了一下眼睛,飞驰中的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少年的面孔忽然就近在咫尺,深黑色的眼眸凶狠地盯住她:“你说什么?”

“我说,”嘉语重复,“贺六浑,你阿姐又病了吗?”重音咬在“阿姐”两个字上。

“谁告诉你的?”少年的眼睛冷如冰雪。

“渤海周家的子弟,竟然沦落到鸡鸣狗盗……真是没落了。”嘉语再叹息一声,喉头一紧,已经被死死卡住:“谁告诉你的?”

紫萍吓得呆住,连“三娘子”都喊不出来。

嘉语睁大眼睛,与周乐对峙。他猜不到,他就是再聪明百倍,也绝对猜不到……是他自己告诉她的。当然那是很多年以后了,很多很多年以后,冬夜,有火炉,醇酒,风从营帐外头过去,呼呼地响。

白雪茫茫。

在父兄死后,在整个世界都颠覆之后,她也不是没有过片刻的安稳与欢喜。

而如今的周乐,只能在半晌犹疑之后,给出一个相对可能性比较大的答案:“……始平王?”

手底不知不觉就松了:他不是没听过始平王的名声。

如果始平王知道他是谁,那意味着始平王多半也知道了他们这次的目的,那也意味着,他这一头撞过去,等候的是始平王张好的网……明明之前已经打听过,始平王在千里之外。但是谁又敢保证,始平王不会轻骑归来?

“放心,我父王还没有回京。”嘉语知道这瞒不过去,自然不拿这个说事。正要往下套问他们此行目的,忽听得马蹄声,心里一跳,抓住周乐的衣袖低声道:“其他人我不管,我妹子要有个三长两短,就算你们真成了事,你信不信,尉家还是逃不掉一个灭门?”

周乐的姐夫姓尉。

渤海周氏是士族没有错,但是周乐的祖父犯法,流放边镇。周乐生下来没了母亲,父亲浪荡儿,哪里肯养儿子,直接丢给女儿,周乐是姐姐、姐夫养大的。

这边话音才落,马蹄声已经到了耳边,有人在外间问:“阿乐,停这里做什么?”

“这个丫头,”少年抬起头,已经换了表情,“说她的丫头吵,问我要点东西堵她的嘴——你们怎么来了?”说着从袖子里摸了团乱麻出来,塞住紫萍的嘴。

外间人道:“那边交给猴子了。”

这声音耳熟,嘉语仔细一想,可不正是那个中年男子?

四骑一车,暮色沉默着往始平王府赶。嘉语掀起窗帘偷看几次,几个人都是侍卫装扮。天色越来越黑了,模样也看不清楚。身手自然是矫健的。

平添的变数,给她脸上更增几重阴影。

四个人,加上周乐……没准是五个。虽然他方才为她掩饰,但是那说明不了什么。她知道他最终会长成一个连她父亲都忌惮的人,虽然如今还年少,视野和城府远不及后来,但也绝不个容易被摆布的。

按时间算,如今他会给人卖命,该还是因为姐姐病重,家无隔夜之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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