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回 绝不原谅(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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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太医这才知道他们不慎触了皇上的霉头,心下虽不明就里,却是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又过了一个时辰,罗贵妃烧得更厉害了,身下也再次淅淅沥沥出起红来,嘴里却仍口口声声叫着‘元哥儿’,众太医也无计可施了,香橼见状,急得不得了,也顾不得皇上会不会大怒了,趁太医们出去外面商量要怎么给罗贵妃用药时,壮着胆子跪到皇上面前,求皇上使人接凌孟祈去,说指不定凌孟祈来了,贵妃娘娘就真有救了呢?求皇上不要再犹豫了,不然迟了,便是人来了指不定也来不及了!

皇上闻及此言,虽更将凌孟祈恨了个臭死,却也知道香橼的话有理,只能暂且将怒气都压下,令高玉旺即刻接凌孟祈去,这才会有了如今凌孟祈出现在重华殿这一出。

眼见地上跪着的人与罗贵妃生得极像,皇上却并没能产生出什么爱屋及乌的念头来,反而满心的阴郁,只因这个与他心爱女人生得极像的人不是他与心爱女人生的,而是心爱女人与别的男人生的,——这让生来便尊贵无比,目无下尘,连别人碰了一下的衣裳都不愿意再上身的他情何以堪?

偏偏这一切又无法更改,哪怕他是皇上也无法更改,且他连个可以迁怒的人都没有,谁让他遇见罗贵妃是在她嫁了人且已生了孩子之后呢,他除了怪命运,还能怪谁?

“你知道朕现下传你来所为何事吗?”又盯着凌孟祈看了片刻,皇上终于淡声开了口。

凌孟祈被皇上盯着看了这么久,却奇异般的一点也没觉得害怕,或许是因为皇上地位虽比他高,在任何事上都可以睥睨他,但人格人品上却比他低下得多,他可以在道义上睥睨他的缘故罢,只听他不卑不亢的答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微臣不敢枉度圣意。”

皇上闻言,一时间竟没了话,片刻方冷冷扔下一句:“你倒是会说话,最好待会儿你也这么会说话,否则……”径自大步离开了正殿。

倒弄得凌孟祈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不明白皇上到底是个什么意思,难道特意将他拿进宫来,竟不是为了杀他不成?他却不知道,他一心想瞧瞧皇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值当他母亲当年抛夫弃子,皇上却也想看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也值当自己的爱妃放着自己与她生的一双儿女甚至腹中的胎儿不管,心心念念只想着他一个与别的男人生的小杂种!

皇上离开后不久,一身宫装,打扮得比那夜在隆福寺华丽了不少,却也憔悴了不少,一双眼睛里满满都是血丝的香橼就进来了,一见凌孟祈便急声说道:“哥儿快随我去娘娘的寝殿,娘娘如今情况十分不好,再耽搁下去,我怕娘娘就救不回来了啊!”

凌孟祈有些回不过神来,什么叫‘娘娘如今情况十分不好’,那个女人怎么样了,那天晚上在隆福寺不还好好儿的吗,这才十来日功夫,怎么就‘救不回来了’?

他的第一反应即这是罗贵妃为了让他认她这个娘而想出的诡计,想也不想便冷声道:“贵妃娘娘不好了,自有太医们救治,我又不是大夫,叫我来做什么?若是无事了,还有劳香橼姑姑安排个人送我出宫去,省得我自己出去一个不慎便冒犯了哪位贵人,到时候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话没说完,已被香橼急急打断:“贵妃娘娘是真不好了,自那夜娘娘见过哥儿回宫后,想着哥儿这些年吃的苦,深觉对不起哥儿,说自己枉为人母,因此日夜以泪洗面,哀伤不止,不免就动了胎气,娘娘自八年前生七公主伤了身子后,本就一直未将养过来,这胎来得艰难,好容易才过了三个月稍稍稳定了一些,谁知道又……太医们竭尽全力,也只多为娘娘保了几日的胎,前儿夜里娘娘到底还是小产了,兼之之后又发了烧,如今娘娘的情况很不好,一直都未醒过来,满嘴只叫着哥儿的名字,太医说如今也许只有哥儿能唤醒娘娘了……求哥儿看在娘娘生了您一场的份儿,看在当年的事娘娘也是不得已的份儿上,就救娘娘一命罢,奴婢给您磕头了……”

说完,果真“噗通”一声跪下,捣蒜般给凌孟祈磕起头来。

凌孟祈这才真正明白过来此番皇上让人将他拿进宫来的用意,敢情竟不是为了杀他,而是为了让他去唤醒那个女人。

他心里一下子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明明他是很恨那个女人的,可为何听得她快要死了时,他还是会觉得难受呢?还有皇上,怕是早已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了,毕竟那个女人小产的确与他有关,可却能忍住不杀他,可见皇上待那个女人的确是真情……可就算他们是真心相爱又怎样,那也不能打着所谓“真爱”的名头去伤害别人啊,那个女人当时已有夫有子,皇上就算对她有情,那也该“发乎情止乎礼”,而不是喜欢就定要得到,若人人都如此,喜欢的人喜欢的东西就定要得到,压根儿不管那人那东西是否已是别人的,那这世上还有什么规矩法度可言,岂不早就乱了套?

尤其皇上作为天下之主,更该以身作则,作天下万民的表率才是,却仗着权势为所欲为,也不怕传扬开来,有损自己的圣名!

凌孟祈沉默了片刻,才冷声与香橼道:“香橼姑姑还是起来罢,我方才已说过了,我又不是大夫,没那能耐救醒贵妃娘娘,香橼姑姑还是趁早另请高明的好,不然真耽误了贵妃娘娘的病情,可就糟糕了,我还要回卫所里当差,就不奉陪了,告辞!”

他既早已决定了以后都拿那个女人当陌生人,最好不到黄泉永不相见,便断无再更改的可能,也省得以后彼此都难堪,更何况他也的确不是大夫,连太医们都救不醒她了,他能有什么法子?

却还未及举步,已被香橼快速跪行几步上前抱住了腿,哭道:“哥儿,贵妃娘娘是真个不好了,太医们但凡还有法子,哥儿以为自己又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奴婢虽没读过什么书,却也知道一句话‘十月胎恩重,三生报答轻’,哥儿难道就真忍心眼睁睁看着贵妃娘娘香消玉殒不成,若真如此,哥儿将来一定会后悔的……更何况,哥儿以为自己真走得出重华殿吗?皇上自前儿夜里得知了娘娘腹中的龙胎到底还是没保住后,已对哥儿动了杀心,还是皇上跟前儿的高公公好说歹说,皇上才暂时留了哥儿一条性命,如今只有唤醒娘娘才是哥儿唯一的生路,否则若娘娘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哥儿也必死无疑,哥儿难道还不明白您现下根本就没有退路了吗?”

一席话,说得凌孟祈终于不再坚持要走,却不是因为香橼说的如今只有唤醒罗贵妃才是他唯一的生路,他虽不想死,但如果真有人以取他的性命来威胁他做他不愿意做的事,他也绝不会惧怕死。

触动他的是香橼那句“十月胎恩重,三生报答轻”,罗贵妃是对不起他,可也的确是她十月怀胎九死一生生下他,给了他生命的,如今她人就快要死了,他又岂能真正无动于衷,那他与当年罗贵妃抛夫弃子的行径又有何区别?他可以不原谅她,但终究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她死!

良久,凌孟祈终于开了口:“香橼姑姑先起来,我答应随你去便是,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第一我不是怕死才答应随你去的,第二我不是大夫,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姑姑还请带路罢!”

香橼听得他愿意随自己去,大喜过望,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忙不迭应道:“我明白我都明白,我这便带哥儿去,这便带哥儿去……”说着挣扎着自地上爬起来,也顾不得揉一下酸痛的膝盖,殷勤的引着凌孟祈便往后面罗贵妃的寝殿行去。

罗贵妃的寝殿布置得并不若前头正殿那般富丽堂皇,反而十分简朴雅致,且也不大,不过一个小小巧巧的三间罢了,东西各以花梨木雕翠竹蝙蝠和并蒂莲花的琉璃碧纱橱隔开,不知道的人见了,根本不会相信这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妃嫔的寝殿。

香橼领着凌孟祈进到屋里后,便直奔西间罗贵妃的卧室,西间却又分正次两间,以花梨木雕万福万寿边框镶大琉璃隔断,前面摆了一些家俱程设,后面则摆着一张黄花梨拔步床,罗贵妃彼时便躺在这张床上,紧闭着双眼烧得两颊通红,嘴里还时不时气若游丝的叫着:“元哥儿……元哥儿,都是娘不好……”几缕被汗水浸湿了的头发紧贴在她的额头上,早不复昔日的绝丽风情,却也更让人揪心。

至于众太医和众服侍之人,倒是一个未见,想是早被提前打发了。

香橼一进屋便扑到了罗贵妃床前,在她耳边哽咽着轻声说道:“娘娘,元哥儿瞧您来了,您醒醒,元哥儿真个看您来了,您只要睁开眼睛就能看见他,您醒醒啊……”

罗贵妃却半点睁开眼睛的迹象都没有,仍顾自昏睡着,气息弱得若不是她偶尔还会叫一声“元哥儿”,香橼都要以为她已不在了。

香橼又叫了几声,见罗贵妃还是什么反应都没有,只得看向凌孟祈哀求道:“哥儿,要不您来试试,在娘娘耳边唤她几声‘娘’,看能不能唤醒娘娘?”

凌孟祈终究不是铁石心肠之人,瞧得此情此景,心下又岂有不难受的?只是让他就这样唤罗贵妃一声“娘”却也不能够,哪怕情况紧急也不能够,因此他只是蹲到罗贵妃床前,低声说了一句:“我是凌孟祈,我看娘娘来了,希望娘娘能早日康复。”便再无他话。

罗贵妃自然不可能这般轻易便有反应,香橼见状,急得忍不住又要哭了,只能继续哀求凌孟祈:“哥儿,求您就发发慈悲,就当眼前的不是娘娘,而是旁的一个陌生人,您就叫她一声‘娘’罢,指不定娘娘听你这么一喊,就真醒过来了呢?”

凌孟祈却仍不肯唤罗贵妃为娘,不过见其实在可怜,到底还是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我是凌孟祈,我看娘娘来了,希望娘娘能早日康复,要知道您还有四皇子和七公主一双儿女,他们年纪都还小,若没有了母妃的照顾与庇护,还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娘娘慈母心肠,如何忍心看到这样的情形?所以娘娘还是尽快醒过来罢……”

约莫一个时辰后,香橼惊喜的声音便自寝殿内传了出来:“娘娘醒了,娘娘醒了——,太医,太医,快进来给娘娘把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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