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你咬我掐(1 / 2)
长兴候府的花厅,红漆柱子,黑漆雕花窗棂,糊着白色的高丽纸。庑廊外阶沿下左右两边摆放着两只偌大的水缸,水缸里荷花已经抽苞,正是含苞待放,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时候。墙角处种了几株芭蕉树,已齐屋檐高。
容敬德身姿笔直的负手站在花厅,目光盯着墙上挂的一副出自前朝名家之手的《五牛图》看,背影安详,却又有股说不出的萧瑟之感。
听到身后的步子声,容敬德转身,脸上绽起一抹温和的笑,但当对上皮笑肉不笑,眼里没有一丝温度的容锦时,容敬德脸上的笑顿时僵在了那。
“老候爷。”
容锦上前大大方方的行了一礼。
容敬德嘴唇微翕。
还没等他想好怎么说,一声凄历的哭声石破天惊般响起。
紧接着,一抹身影跌跌倒倒的冲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容敬德的脚下。
“老候爷,您得替我家荞儿做主啊,不然,我们娘俩就没活路了啊!”
容敬德看着进屋就哭倒在脚下的袁氏,僵着的脸上,脸颊的肌肉下意识的便抽搐起来。
“宜闻媳妇你起来说话。”容敬德轻声说道。
袁氏抬头,满脸泪痕的看着容敬德,摇头道:“我不起来,除非老候爷答应替我们娘俩做主。”
容锦差点就失笑出声。
容敬德朝随后赶至的唐氏看去,示意唐氏上前先把袁氏扶起来再说。
唐氏皱了皱眉头,眼里闪过一抹几不可见的不耐烦,但还是走了上前,伸手去扶袁氏,嘴里劝道:“大嫂,有什么话您先起来说吧。”
“弟妹,你叫我怎么起来?”袁氏红得跟兔子一样的眼睛看着扶她的唐氏,泣声道:“这外面都传遍了,说我们家荞儿不过是旁系之女,老候爷、候爷胳膊肘怎么会往外拐,怎么也是先帮着自家的外孙(甥),我们荞儿是死是活有什么关系?”
唐氏一听袁氏连容宜州也埋怨起来,当即便不乐意了,她拧了眉头,口气生硬的说道:“大嫂您才来进京都,事情也没了解清楚,怎么就能听信外面人的话,而不听自已人的话呢?”
“弟妹,你这样说就不对了!”袁氏脸上的悲凄顿时便变成了一抹狠历,她目光直直的盯了唐氏,说道:“我才见着弟妹的时候,是不是问过弟妹,这事怎么解决?弟妹是怎么说的?是不是说这事得看老候爷的意思?”
唐氏张了张嘴。
没错,这话确实是她说的!
见唐氏不语,袁氏拨开唐氏扶着她的手,淡淡道:“弟妹是个妇道人家,这长兴候府说到底是老候爷、候爷的,我这个大嫂的不为难你。但是……”袁氏目光一抬,对上脸色难看的容敬德,嘶声道:“老候爷,那王箴是您的亲外孙不假,可荞儿就不是您的亲侄女吗?她身上流着的难道就不是容家人的血吗?还是说长兴候府已经沦落到被人欺负到家里,却是连句话也不敢说的地步?若真是如此,侄媳也不为难老候爷,大不了侄媳就去告御状!”
容敬德本轻垂的眸子在听到袁氏那句要去告御状时,猛的便抬起,锐利的瞪视着袁氏。
他必竟是杀人如麻的将军,此刻那带着杀气的目光一瞪,袁氏不由自主的便缩了缩,下意识的便避开了他的目光,但转而想到若是自已这个当娘的都不肯替容思荞争一争,容思荞哪里又还有活路?再说了,她手里握有容芳菲母女俩的把柄,大不了,大家鱼死网破!
想到这,袁氏头一抬,无畏的的迎着容敬德的目光,嘶声道:“老候爷,您给句话吧。”
容敬德是看到袁氏那一瞬产的恐惧的,但却不知道,是什么转瞬就让她又敢毫无畏惧的与他对视!
他撇了脸,目光淡淡的看向懒懒坐在一侧椅子里,正端了清花茶盏,满脸看好戏的容锦。
容锦见容敬德朝她看来,她放了手里的茶盏,抬头眉梢轻扬,给了容敬德一个灿烂至极的笑脸。
“大夫人,要我说,您还是收拾收拾,带着大小姐回云州府吧!”容锦笑呵呵的说道:“这种事长兴候府又不是第一次发生,有我娘的前车之鉴在前,没把大小姐除族,都已经是老候爷对您网开一面了。”话落,对脸色铁青的容敬德说道:“老候爷,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容锦的话,无异一个大耳光扇在容敬德的脸上。
容敬德攥了攥在身侧的手,直把后腮帮子都快咬烂了,才慢慢的将目光从容锦脸上挪开,目光空洞的看着花厅外的一束阳光,阳光下,他能看到无数的细小的尘埃飞扬,就如同他此刻沸腾的好似暴炸开的血液。
出事后,他立即便封锁了消息,府中下人严禁出入,甚至不惜烧了半座长兴候府,试图将事情压下来,将祸根解决掉!然,事与愿违。
容思荞去跳了金水河,是内侍将人送回来的,并且不无嘲讽的对他说什么“老候爷,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连自个家里的事都处理不好,还怎么替君分忧?”他一张老脸臊得就差能滴出血来!这话到底是内侍自已的意思,还是皇上的授意?
不管是谁的意思,既然事情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已不是他能控制,无奈之下,他只得让州儿去接洽越国公,试图寻找一个彼此殾能接受的解决方式。谁想,袁氏却突然进京了!他明明没有派人去云州,袁氏,她如何得了消息赶来的?
“你起来吧,这事我已经让州儿约了越国公。”容敬德淡淡的说道。
袁氏闻言,心头一喜,容宜州亲自出面去找越国公王苏,是不是说王家愿意以正妻之礼迎荞儿进门呢?如果是这样,那荞儿将来就是国公夫人了!
见袁氏没动,容敬德眼里便有了一抹不寒意。
从进来,便安静的像个纸人一样站在角落一直密切注视着容敬德的容思荞当即急急上前,去扶地上神色怔忡的袁氏,柔声劝道:“娘,您快起来吧,万事有叔祖父替孩儿作主呢!”
袁氏这才回过神来,就着容思荞的手缓缓站了起来,拿帕子胡乱的拭了拭脸,上前对容敬德福了福,轻声说道:“二叔,侄媳刚才失礼了,还请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不要放在心上。”
容敬德点了点头,示意袁氏坐下说话。
袁氏便在唐氏的下首坐了,唐氏身侧的唐妈妈连忙吩咐下人上茶。
琳琅捅了捅容锦,压低声音问道:“就这样结束了?”
容锦唇角微翘,摇头道:“怎么可能,好戏还在后头呢!”
果然,容锦话声才落。
才落座的袁氏开口了。
“二叔,事情发生这么多天了,王家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呢?”
容敬德默了一默,稍倾,沉声道:“菲儿前些日子为这事特意回了趟府里,也跟我把话说了,越国公对箴儿的婚事自有安排,荞儿这边……说不得要委屈一番。”
袁氏才高兴没多久的心,听到容敬德的话,顿时如同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她咽了咽干干的喉咙,看了容敬德,一字一句道:“二叔,恕侄媳愚钝,这委屈一番,是怎样的一个委屈?”
容敬德目光微抬,看向袁氏,“菲儿的意思,是让箴儿纳了荞儿为妾!”
袁氏腾的一声就站了起来,她目光直直的看着容敬德,“荞儿给王箴做妾?”
容敬德点头。
袁氏气得指尖发抖。
她差点就将边上案几上的茶盏对着容敬德便扔了过去。
但在紧要的关口,她还是管住了自已,深深的吸了口气。等心情慢慢平静下来,她看着容敬德一字一句问道。
“二叔您老人家是个什么意思?”
容敬德冷冷的撩了眼袁氏,他什么意思?
是不是不管他什么意思,只要他说出来,她就听?
目光对上袁氏那好似被人赖了几千两银子的脸,容敬德略一沉吟,轻声说道:“他二人,一个是我的外孙,一个是我的侄孙,我自是希望有什么事,大家能坐下来好好商量着解决的。”
“怎么个商量法?”袁氏咄咄逼人的看着容敬德,“现在吃亏的是我家荞儿,照说,事情已然如此,他们国公府就该请了媒人上门八抬大轿,十里红妆的迎了荞儿进门!竟然有脸说出让我们荞儿做妾的话!老候爷,这是欺长兴候府没人,还是欺老太爷死得早,容家没个能当家理事的人?”
这就是指着鼻子骂容敬德没用啊!
容敬德差点就气得跳起来。
只是容敬德忍住了,旁人却是没有忍住。
“噗嗤”一声,讥诮的笑声响起。
容敬德也好,袁氏也罢,所有人都目光一撇,看向了笑得不亦乐乎的容锦。
容锦见众人朝她看来,连连摆手,说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我失礼了,你们继续。”
容敬德挑了眉头,淡淡的看着容锦,冷冷道:“永宁郡主,这是容家的家务事,你在这,怕是不合适吧?”
容锦摇头,“老候爷,此言差矣,路不平有人踩,事不平有人管。更别说我跟大小姐还有着打小的交情在,她出了这样大的事,我帮不上忙,可旁听说句公道话的忙还是能帮上的!”
永宁郡主?
袁氏怔怔的看向容锦,什么时候,容锦成了永宁郡主?
似是看出她的疑惑,容锦笑盈盈的说道:“大夫人,天恩浩荡,因我献药有功,救治太子殿下得力,皇上御赐一品郡主,封号永宁。”
袁氏一时间只觉得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
容锦成了一品郡主,自已做的那些事,她知道吗?
眼前再次浮现当日容锦手刃袁妈妈的情景,袁氏脚一软,差点就瘫在地上。她小心翼翼的看向容锦,可是容锦笑盈盈的脸上,却是没有丝毫的异色。
是了,她肯定不知道的,她要是知道了,又怎么会这样平静的站在这,以她手刃袁奶奶的狠辣,肯定不会轻易饶过自已!想到这袁氏不由自主的抖了抖,一股寒意从头顶直达脚底。
可如果她知道呢?袁氏攥紧了拳头,尖利的指甲划破了掌心而不自觉。就算知道又怎么样?自已也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冤有头债有主,到时自已只要把幕后主使人供出来便是了,要报仇要索命,容锦有本事找正主去!
袁氏脸上绽起一抹牵强的笑意,屈膝对容锦福了福,“恭喜郡主。”
容锦摆手,“大夫人还是说正事吧,这日子都这么久了,事情还悬而未决,只怕大小姐等得,有些事却是等不得了!”
袁氏脸色一白,惊怔的看向容锦,“郡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容锦撇嘴一笑,对袁氏说道:“我的意思是,说不得大夫人双喜临门,大小姐替您找了个金龟婿,又替你生下个小外孙呢!”
袁氏好似被个闷雷当头一轰,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等回过神,她急急的朝容思荞看去,哆了嗓子问道:“荞儿,你……”
容思荞急急摇头。
袁氏才松一口气,不想容思荞却是悲悲切切的加了一句。
“孩儿,孩儿不知道。”
袁氏眼前一黑,差点就一头栽了下去。
容敬德又是怒又是恨的看着一侧好整以暇,看戏不怕台高的容锦。
只是还没等他想好怎么让容锦自动离开,外面响起小丫鬟的声音。
“老候爷,夫人,候爷回来了。”
袁氏闻言,顾不得眼前阵阵发黑,猛了站了起来,便急急的朝花厅外走了出去,因为走得急,被门槛打着脚,差点便一个踉跄摔了下去,幸亏一侧的小丫鬟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
“二弟……”
袁氏期期艾艾的看向冷了眉眼,正大步由远而近的容宜州。
容宜州在前院便得了下人回报,说是云州府的大夫人来了,原本还想着,袁氏怎么的也该是被唐氏请到后院说话,谁想却在花厅候着自已!
容宜州上前,揖手行礼,“见过大嫂。”
袁氏急急摇头,目光急切的看向容宜州,“二弟,越国公怎么说?他可是答应了以正妻之礼迎娶荞儿进门?”
容宜州眉头顿时皱得能夹死只苍蝇。
“大嫂,我们进去说吧。”容宜州对袁氏说道。
袁氏哪里还静得下心来,眼见容宜州没回她的话,脸色又是一副死了爹娘的难看,不管不顾的便上步前,攥住了容宜州的袖子,哭了喊道:“有什么话,你就说吧,进去不进去,能有几步?”
容宜州叹了口气,他这一天其实也累。
任凭他磨破了嘴皮子,越国公王苏就是一句话,“做妾,随时可以抬进门,做正妻?想都别想!”
这一回来,又被袁氏给堵在了花厅外,四处的下人虽不敢明目张胆的张望,但哪一个不是削尖了脑袋,打足十二分的精神,听着?
想起外面那些沸沸扬扬的传言,他恨不得天塌下来,把那些好事人的全给埋了!
“大嫂!”
容宜州略提了声音,目光略带警告的看着袁氏。
袁氏对上容宜州的目光,才要出言反击,但想着事情到底怎么样,还不知道,不如先回进屋再说,当下便垂了眉眼,转身往回走。
容宜州拾脚才要上前,撇了嘴花厅四周的下人,对紧随其后的容方说道:“让下人都退下。”
“是,候爷。”
容方站在院子里,抬手对周遭的下人挥手。
偌大的候府花厅,顿时便静了下来。
容宜州走了进去,先上前向容敬德行了一礼,“见过父亲。”
容敬德点了点头,待容宜州起身低眉垂眼站在一侧,他看了眼屋里齐齐朝她看来的目光,想了想,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越国公怎么说?”
容宜州摇了摇头。
虽说是意料中的事,但当着一屋子的妇孺,容敬德还是觉得脸上烫得有些难受。
袁氏再难容忍,一步上前,高声道:“二弟,你摇头是什么意思?”
容宜州回头迎向袁氏,张了张嘴,但想说的话却是在舌头打了几个来回也说不出口。
袁氏脸色越来越白,看着容宜州的目光也渐趋死灰。
终于,就在屋子里的气氛沉滞到几近窒息的时候,容宜州开口了。
“越国公说,做妾可以,做妻不行!”
话声一落,屋子里静得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袁氏和容思荞的脸上。
袁氏一张脸就如同变脸一般,一下子红的发紫,一下子又白得如雪,整个人不受控制的抖动着。
容思荞却是掩脸哭倒在芸芷身上。
“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让我死了啊……”
容敬德坐在那,眼睑轻垂,没人能看出他此刻的神色,便也没人能猜到他此刻的想法。
容锦与琳琅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唇角都翘起了一抹浅浅的弧度。
“哎,大夫人,大小姐。”容锦缓缓出声。
随着她出声,袁氏也好,容思荞也罢,齐齐将目光看向了她。
容锦对上两人隐隐带着点期盼的目光,眼底闪过一抹一闪而逝的嘲讽。
“要我说,你们也别为难老候爷,候爷了,必竟人家越国公府的靠山硬啊,人家背后可是辰王府,真正的皇亲国戚!眼下还愿意抬了大小姐进府当个姨娘,回头辰王妃吹吹枕边风,说不得大小姐就连个姨娘都指望不上呢!”
袁氏哆嗦着嘴唇,牙齿打颤的看着容锦,几番想张嘴说几句话,一张嘴,却是磕得满嘴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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