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君埋泉下泥销骨(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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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 我来看你了。”

在白云峰草木萧瑟的山头上,一身红衣的少年单膝跪在地上。

在他面前是一座孤坟,坟边屹立着一座孤零零的墓碑, 上书江家嫡子江笠之墓几个字。

日薄西山,群山沉寂。从四面八方草木中刮来的风,吹得少年衣袍猎猎, 更显其衣衫单薄,消瘦嶙峋。

他从红袖中伸出一只布满红血丝的惨白的手, 轻柔又爱惜地去抚摸那块冰冷的墓碑,拂去墓碑上的灰尘草屑。

夜来寒风起, 远处漆黑的深山中偶尔传来几声夜鹰凄厉的啼叫,为暮下深林徒增几许悲凉与阴森。

“少爷, 你在生时,总希望能够做一株出世的山兰花,不受束缚地生于天地之间, 受清风涤荡。我便将你葬在这山涧溪谷中,岩居川观,面朝东起之旭日, 仰首可扪参历井, 俯首可看尽长安百花, 你可喜欢?”

“少爷, 你冷吗?不怕, 我抱着你。”

斩钰喃喃自语着。他倾身上前环抱住那墓碑, 用脸颊蹭了蹭那墓碑上篆刻的字, 就像个孩子似的,满怀孺慕与依恋。

一个人活着太辛苦了,唯有在心爱的少爷身边,他才能汲取到一点点温暖。哪怕少爷久埋九泉,早已泥虫销骨,但即便如此,少爷依然是他活着的信仰,与少爷之间的那些美好回忆,都是现在支撑他苟延残喘,向仇人复仇的精神支柱。

他用一种痴迷陶醉的表情,一副嘶哑粗粝的嗓音,一种梦呓般的语调,说着近乎疯癫恐怖的话:

“少爷,我为你准备了礼物,你一定会喜欢的——就是你生前最喜欢的那些人啊!我把他们全部抓起来了,就关在一个隐秘的地方!不过还差一个,最重要的一个!只等人数凑齐了,时间一到,我就把他们全都烧了给你送去!我不会让你孤单的……!”

身后草丛中传来一声异响。

斩钰侧过半边脸,死寂的黑眸中掠过一丝狰狞,手无声探向长剑。

所有打扰他跟少爷独处时光的臭虫子,都该死!

一双银制军靴越过枯草丛,走出黑暗,停在墓碑前。

“这墓是……小笠?!”

月光下,伟岸颀长的青年军官瞳孔紧缩,怔怔地站立着。一身银制铠甲闪耀着刺人的白光。他屏住呼吸,绷直腰板,以一种十分僵硬的姿势呆滞地站着。那面具下的目光越过万千爱恨情仇,怔怔地落在斩钰怀抱的墓碑上。

仿佛错愕至极,又仿佛恐惧万分,以致他只能像个木雕泥塑般僵硬地站在原地,颤抖着嘴唇,哆嗦了气息,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捧着一颗热乎乎的,近乡情怯又满怀期待的心飞奔前来,他以为自己能够见到那个魂牵梦萦的人,却没有想到,见到的会是这样一座冰冷的墓碑。

冷意,冷彻心扉。

斩钰仰头看他,就见他始终呆呆地看着墓碑。良久,慢慢取下面具,露出一张俊美无俦的脸。

斩钰认得这张脸——他从来不觉得桂臣雪有外界哄传的那么美。在斩钰眼中,世间最美好的就是自家少爷,桂臣雪甚至不及少爷的万分之一!

众人都道宫廷第一侍卫长最是杀伐决断,冷酷严峻得没有一丝人气。谁能想到,此刻在桂臣雪那双冰冷的眼眸中,会充斥着恐慌,悔恨,爱恋,心痛,悲伤这么多复杂的情绪?

桂臣雪僵硬着向前走了一步,他的目光如此恐慌,他的思维都混乱了。在见到墓碑的那一刹那,他只觉脑中轰然炸响,然后他就什么也听不见,看不到,也想不起来了。

在他全部感知中,只剩下眼前这座孤坟。

“小笠……?不,这不可能……!你一直都好好的,我知道,这是假的,你休想吓我……”

像是遭遇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他毕生都未曾见过的恐怖事物。他不断摇头想要抗拒,想要逃离眼前这一切。然而他的双腿却不由自主地只是向前走,机械似的,向前方那个黑暗坍塌又恐怖的世界走去。

脚下沉重如拖着千斤枷锁。他慢慢地彳亍着,心不断地往下沉,终于陷入绝望的无底深渊。

斩钰见此,却是哈哈大笑起来。

好整以暇地站起身,斩钰的嘴角笑出一丝残忍:“桂大人,你在我家少爷面前都演了十年了,怎么,还没演够?演上瘾了不成?”

装什么深情!像桂臣雪这种冷酷决绝的人,又怎么会有心呢!他若有心,就应该去死啊!

桂臣雪没有理睬斩钰。他压根没听到斩钰说了什么。此刻在他眼底,整个世界都消失了,只有那人的墓碑孤零零地屹立在寒风夜色中,就这样贸然撞进他的眼底,在他胸口重重一击!

“不可能,我不相信……”他痛苦而困惑地不断摇头,想要否认眼前见到的一切。但无论他如何逃避,眼前的墓碑都只是静静地屹立着,像是对他无情地嘲笑。

“这下你看清楚了!他死了!被你害死的!”斩钰大吼着狠狠搡了桂臣雪一把。

桂臣雪晃了一晃,脸上血色褪尽。

他失魂落魄地望着墓碑,只觉一股寒气从内心深处飞快扩张至全身,冻得他浑身战栗,手脚冰冷,全身血液都停止了流动。

在他那张冷艳的,从无一丝波澜的俊脸上,从容冷静已经彻底坍塌了,只留下惶然惊怕。

他终于避无可避地明白了,那个人真的没有了。

任凭天地浩大,他都再也找不回那人的身影。

任凭长河涛涛,却再无二人相见的一日。

任凭他千言万语,再多愧疚跟悔恨,那个人都不会知道。

——他的江笠没了。

无论他再如何自欺欺人,再如何矢口否认,面对这座孤寂冷瑟的墓碑,他都再也无法欺骗自己。

桂臣雪终于彻底崩溃。

他推开企图拦住他的斩钰,跌跌撞撞地朝墓碑走去,然而全身力气仿佛被一下抽空了,距离墓碑尚且还有五六步之遥的时候,他忽然脚下一软,“噗通”一下跪倒在墓碑前。

素日最注重仪态的他,此刻已全然忘记自己的身份跟坚持。他仓皇又狼狈地膝行至墓碑前,惊慌失措地去触摸那墓碑。眼泪扑簌簌地滚落下来,他却毫无所觉。

……

臣雪,寒山昨日桃花初绽,你可愿与我同去赏花?

梅花?好啊,你若做我衣襟上的梅花,我当为你守住这无边雪色。

恕我直言,你剪的这双喜是不是有点丑?

臣雪,你是属于我的,对吗?

臣雪,你当真这么恨我?

桂臣雪,我们就到此为止吧,从此以后,你我再不相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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