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高山流水空相念(1 / 2)
“黑狐狸,你坐在这里干吗?”
夕阳西落时,玩了一天的风夕、韩朴终于回来,一进门即见丰息坐在园中,手中把玩着什么,在夕晖之下反射着耀目的光芒。
“朴儿,你先去洗澡,洗完了叫颜大哥做饭给你吃,吃完了就睡觉。”风夕一边吩咐韩朴,一边向丰息走过去。
“姐姐,你待会儿是不是还要出去玩?我和你一块去好不好?”韩朴今天玩得太开心了,这会儿玩心还没收回。
“不好!”风夕断然拒绝。
韩朴无奈,撅着嘴走了。
“今日玩得可尽兴?”丰息瞟她一眼,手中动作并没有停止。
“差点没走断两条腿,唉,小鬼比我还有精力。”风夕叹口气,看到他手中之物,顿时惊讶,“认识你十年,我可从没从你手中见过这种女人用的东西!你这朵珠花是准备要送给凤美人呢,还是华美人呢?”她一边说着,一边凑近了去瞅他手中的珠花,“既然还没送,那不如先送我好了,待会儿我正要出门去,你这珠花就让我去换两坛美酒得了。”
闻言,丰息手一顿,抬眸看她,三月底的天气已十分暖和,但他那一眼却让风夕感觉到一种寒意,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然后不忿道:“至于么,这么小气的,这东西又不值几个钱,不愿给就不给呗。”
她话未说完,眼前忽然珠光闪烁,她立刻双手一挥,霎时幻出千重手影,将那些向她射来的珠子尽抓手中。
“黑狐狸,你今天怎么啦?阴阳怪气的。”
风夕看着手中,再看看安坐于椅,意态悠闲的丰息,若不是手中握着一把珍珠,她还真要怀疑刚才不是他用珍珠袭击了她。
“你不是要换酒喝吗?这样可以换得更多。”丰息淡淡扫她一眼。
“说的也是。”风夕粲然一笑,懒得深究他今天稍稍有些怪异的举动,转身离开,“陪韩朴玩了一天,累出了一身的汗,我先去洗个澡。”
身后,丰息默默看着她的背影,许久后才幽幽叹口气,“世上为什么会有这种女人?”
当春风悄悄,
杨柳多情,
我溯洄而来,
只为牵着哥哥你的手……
夜色里,星月淡淡,风夕在屋顶上轻盈起落,怀中抱着两坛美酒,哼着欢快的小调,想着待会儿要见的人,唇角勾起微笑。忽然眼前黑影一闪,一人挡在了她的身前。
“皇朝?”看到来人,风夕微有惊讶。
“是我。”一身紫袍的皇朝仿若暗夜里华贵的王者。
风夕看着他,眼珠一转,偏头笑问:“你来找我?”
“是的。”皇朝负手而立。
“找我何事?”风夕将酒坛往屋顶一放,然后坐下。
皇朝走近两步,看着月下的她,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然后无比清晰而认真地问道:“我来是想在你去天支山前再问一次,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哈哈……”风夕闻言顿仰首轻笑。
“风夕。”皇朝在她面前蹲下,眼睛比那天上的星辰还要明亮,“我是认真的。”
风夕敛笑,眼光落在月下那张脸上,俊挺的眉目里张扬着霸气,神色却无比的庄重。她心头微微一动,然后道:“既然你是认真的,那么我也认真地问你一句,若我嫁你为妻,那你便不得再娶他人,终生只得我一人,你可愿意?”
皇朝眉头微敛,半晌无语。
“哈哈……”风夕轻轻笑着,“你无须回答,我也知你决不能做到。”她伸手拍拍皇朝的肩膀,站起身来,“幽王宫里就有一个你想方设法都要娶到的女人。”
皇朝也站起身来,抬手按住她的肩膀,“风夕,不管我娶多少女人,你都必然是我心中最特别最重要的一个!”
风夕手一抬,拂开他的手,目光落向渺远的夜空,“皇朝,我与你是不同的人,你不管喜欢或不喜欢,都可拥有很多的女人,但我只想拥有一个我喜欢的,并且也只喜欢我一个的人。”
“风夕,无论我有多少女人,但我的妻子只有你,甚至日后我若为皇帝,皇后也绝对是你!”皇朝伸手拉住风夕的手臂,“风夕,我皇朝可对天发誓,若得你相许,你必是我此生唯一的妻子!”
风夕移眸看着皇朝,看了片刻,然后她微微一笑,眼神清澈似水,“别人的誓言我都觉得是空话,但你皇朝的誓言我信。只是……我不稀罕后位,我此生只要一个男人,而我的男人的身心亦只能我一人拥有!”
闻言,皇朝抿紧嘴唇,看着她,许久后他放开了她,长长一叹,转身望向无垠的夜空,语意萧索沉重,“诚如你所言,眼前就有一个我必须想方设法娶到的纯然公主,因为……这是我要得到天下的必经之路。”
“天下……又是天下。”风夕摇头,“皇朝,自我们商州相会以来,我一直认为你是一位仰吞天地的英雄,而英雄是不屑于利用女人的。”
“我不是英雄。”皇朝猛然回首,目光如电,神色平静而冷然,“风夕,我不是英雄,我是王者!”
目光相视的刹那,风夕蓦然心头一颤。
“世间之英雄,有举世罕有的武功,有笑谈生死的气概,有光明磊落的胸襟,可战千百人而不败,是如天上的星月般受万众景仰的神!”皇朝以手指天,天幕上一轮皓月,点点寒星。
风夕仰首,望向苍茫夜空。
“而我是要当王者!是权衡、谋划、取舍、定夺……战千千万万、战整个天下的人!”皇朝伸出手臂,敞开怀抱,仿佛要拥抱这个天地,神情庄严而肃穆,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决然,“我要用我的双手握住这个天下,而握住天下需要力量,需要最为强大的力量,所以我要累积我的力量,通过各种手段、各种途径来累积我所需要的力量,然后成为这天地间独一无二的王者!”
闻言,风夕心头怦然一动,侧首看向皇朝。
星月的光辉洒落在他的身上,从风夕的角度看去,他一半在光芒里,一半在黑暗中。她想,他会握住这个天下的。有那么一刹那,她的心没来由地沉了沉,也许就在这一刻,她失去了一样很珍贵的东西,也是她注定会失去的。
压住心头的微涩,风夕转过头,看着脚下黑压压的大地,蓦然便觉得有些冷。
其实这个乱世里,有志者谁不是如此,不择手段地谋划以成就自己的霸业,他如此,他也如此,所有的人都如此!那么……这世间可有人做事是不求利益回报?做事只是纯粹地想做,而不是心机沉沉地出手?
她心头轻轻一叹,弯腰抱起屋顶上的酒坛,略带玩笑似的笑道:“唉,怪伤面子的,与天下相比,我是如此轻微。”
皇朝回首看她,那一眼看得很深,“风夕,你拒绝只是因为我会有很多女人,还是因为你心中已有了人?”
风夕闻言沉默了片刻,夜风吹起她长长的发丝,遮住了她的眼眸,却没有遮住唇边那抹飘忽的浅笑,“有与没有,于你来说都无区别,无论是为妻为后,我都不会嫁你,因为……”
她语气一顿,皇朝眉头一挑,等待她的后半句。
“因为,你这样的人,做你身边的朋友可共甘苦同悲欢,远胜于做你身后默默无闻的妻室。”风夕看着皇朝眨了眨眼睛。
“哈哈哈哈……”皇朝大笑,伸出手来揽住风夕的肩膀,这一次,风夕并未推开他,“自小到大,从未有人如你般让我屡屡受挫,偏生我还就真拿你无可奈何了。”
风夕粲然一笑,“或许你马上还会在另一个女子身上再次受挫呢。”
“哈哈……那又如何。”皇朝不以为然,“我若只因两个女子便一败涂地,那上天生我何用。”
“所以啊,对于你来说,女人不过是衣裳,只有天下才是最重要的。”风夕足尖一点,身形便飘远了数丈。
皇朝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赞赏而又叹息地道:“能娶到你的人定是这世上最幸运的人,但能做你的朋友也一样的幸运。”
“可惜朋友很少有一辈子的。”
风夕身影已逝,声音却远远传来,独留皇朝于屋顶之上细细品味她这最后一语。
天支山群峰耸立,其中最高的山峰名高山峰,在高山峰的西面悬崖边,有一座山石筑成的石亭,名流水亭。
关于这高山峰和流水亭,世代流传着一个故事。
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朝代,有一名乐师名高山,他擅长琴艺,传说他弹奏的琴曲能引来百鸟啼鸣,可引得百花绽放。但当时的皇帝却喜欢笙,谁的笙要是吹得好,他便重赏谁,于是为讨皇帝的欢心,举国上下都吹笙,导致了百乐闲置。
是以,高山虽琴艺绝代,却无人欣赏,甚至弹琴时还会遭人耻笑,认为他对皇帝不敬,久而久之高山便不再于人前弹琴,而是携琴至天支山山顶,弹琴与高山幽谷白云清风听。
有一天,高山又在天支山上弹琴,忽然有人走来,一边鼓掌一边歌道:
山君抱五弦,西上天支峰。
闲洒一挥手,如听万壑松。
尘心洗流水,余响入霜钟。
不觉碧山暮,秋云暗几重。【注1】
高山大为感动,与此人结为知己,这个人名流水,高山从此只弹琴与流水听。
后来过了些年,皇帝驾崩了,新皇帝即位了。
新皇帝不似他的父亲那般只喜欢笙,他喜欢各种乐器之音,于是百乐又在民间兴起。
新皇帝听闻高山拥有高超的琴艺,便下旨召高山进宫弹琴,但高山却拒绝了。他说,有生之年,只弹琴与流水听,因为只有流水才是他的知音。
前来传旨的官员见他竟敢拒绝皇帝,大为震怒,便将他抓起来送到了皇宫。但是最后,高山还是没有弹琴给新皇帝听,因为他在路上折断了自己的指骨,他此生再也不能弹琴了!
新皇帝感于他的绝烈,便放他回去,并赏赐了他一些珍宝。但高山什么也没要,只是孤身回家了。
回到家后,高山才知道,流水在他被抓往皇宫后,自刺双耳,此生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高山与流水重逢后,彼此相视一笑,然后一起上了天支山,但是两人再也没有下山来。
有人说他们跳下山崖死了,有人说他们在天支山上隐居起来了,还有人说他们被天帝派来的仙使接往天庭了……有各种各样的传说流传下来,后来仰慕他们的后人便将当年高山弹琴的山峰称作高山峰,并在高山峰峰顶筑了一座石亭,取名为流水亭,用以纪念高山、流水的友情。
而今夜,高山峰上,流水亭里,有两人相约而来。
皓月当空,银辉若纱,琴音泠泠,清幽雅淡。亭中二人,白衣胜雪,风姿飘逸,令人几乎以为置身幻境,重会那高山流水。
“你这一曲飘然不似人间,让我听着以为自己已到碧落山上,有琼花玉泉,有瑶果白鹿,有流霞飞舞青娥翩然,正是无拘无束,悠然若仙啦。”琴音止时,风夕睁开双眼看向玉无缘,轻声赞叹。世间也只有此人才能弹出这般脱尘绝俗的琴音。
“高山流水,高山的琴音果然只有流水能听懂。”玉无缘抬眸看着风夕,浅浅笑开。
风夕闻言凝眸。高山流水,他们会是吗?
“这支琴曲叫什么?”她问。
“没有名字。”玉无缘抬首望向夜空明月,“这支琴曲,只不过是我此时所感,随心而奏罢了。”
“哈哈,你的琴没有名字,想不到你弹的琴曲也没有名字。”风夕伸手取过琴,随手一挑,琴弦顿发出空灵清音,“随心而弹便是非凡之曲,难怪世人都赞你为天下第一公子!”
玉无缘淡淡一笑,石桌上有风夕带来的酒坛酒杯,他捧起酒坛将两个酒杯斟满,然后一杯递与风夕,一杯端在手中,悠然吟道: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酒斟时、须满十分。
浮名浮利,虚苦劳神。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风夕执杯在手,看着玉无缘,然后笑吟吟接道:
虽抱文章,开口谁亲。且陶陶、乐尽天真。
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注2】
“几时归去作个闲人……”玉无缘念着,轻不可闻地叹息一声,仰首饮尽杯中酒,然后转头望向亭外的万丈峭壁,“归去归去,去已不久。”
“嗯?”风夕正饮完了酒,闻言没来由地心口一紧,放下酒杯的手一抖,瓷杯碰着石桌发出一声轻响,“难道玉公子也想如词中所说,去做个隐士?”
玉无缘目光依然看着万丈绝壁,只是轻声道:“无福做隐士,却当真要归去了。”
风夕一怔,静默了片刻,忽然笑了,“难道今夜是辞别?玉公子要归去,却不知要归往何处?何时归?又有何人同归?”
玉无缘回头,看着她,目光缥缈,声音幽绝,“不和谁,一个人,也许很快,也许过些日子。”
“一个人?”风夕还是在笑,笑得灿烂,然后手猛地一推,将琴推回他面前,“至少要带着这张琴,高山不论走到哪,不管有没有流水相伴,至少都有琴的!”
风夕脸上的笑,令玉无缘心头一痛,他蓦然伸手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目光幽深难懂,轻轻道:“风夕,我不是高山,我从来不是高山……”说到此处忽然顿住,喉间似哽住了一般,无法再说话。
风夕看着他,目中带着一种微弱的希冀看着他,等着他说话,等着他说出……
“我只是玉无缘。”最后一语轻轻吐出,说出这一句话玉无缘便似耗尽了所有心力,脸色一瞬间变得苍白疲倦。
“我知道。”风夕将手轻轻从他手中抽出,一瞬间手足冰冷,喃喃道,“风雨千山玉独行,天下倾心叹无缘。我早该知道不是吗?”
闻言,玉无缘垂眸看着自己空空的手掌,一丝苦笑浮上面容,“说得真是贴切,传出这两句话的人是不是看尽了我玉无缘的一生?”
“天下倾心叹无缘……”风夕惨淡一笑,笑得万般辛苦。无缘……无缘,是无缘啊!
“不是天下叹,是我叹。”玉无缘移目看着她,眼中有着即将倾泻的某种东西,但他猛然转头,望向绝壁之外那深不见底的幽谷。
“不管谁叹都是无缘。”风夕霍地站起身,凝眸看着玉无缘,“只是若有缘也当无缘,那便可笑可悲。”
玉无缘依然望着幽谷不动。
风夕闭目,再次睁眼时,已扫去所有落寞,“你为我弹琴一曲,我便赠你一歌。”说完她足尖一点,落在亭外那一丈见方的空地上,手一挥,袖中白绫飞出。
瑶草珂碧,春入武陵溪。
溪上桃花无数,枝上有黄鹂。
我欲穿花寻路,直入白云深处,浩气展虹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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