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儒学的飞跃(2 / 2)
“养”什么?“养人之欲,给人之求”。“礼”的目的,首先是尽力满足人的口、耳、鼻、目、体的欲望需求。第二是教化和改造人恶的本性,养育人的道德品性。第三是养护自然环境,“上察于天,下错于地,塞备天地之间,加施万物之上。”①上察天时的变化,下利用好土地,将礼的作用广泛施加到万物之上。
一养人欲,二养人性,二养人境,这就是“礼”所要养的全部内容。
“礼”的第二项内涵是“分”。
分什么,怎么分?分就是“贵贱有等,长幼有差,贫富轻重皆有称者也”。@人有男女、老少、强弱、聪明和愚笨、健康和残疾等不同的差异;人还有贫富贵贱,士农工商,君子小人。要对长幼的差别、贵贱的等级、贫富、权势和地位做出相应的规定,用礼义给予恰当的区分,不能所有的人都一样地“养”。有了区分便有了贤能和愚蠢、能干和不能干的差别。使人各得其所,使俸禄的多少有一定的衡量,使欲望有了“度量分界”,无需再去争夺。
陈嚣插话问:“把人分成等级,岂不是不平等吗?”
荀子回答说斩而齐,枉而顺,不同而一。夫是之谓人伦。”③参差却是整齐,弯曲却是顺畅,不同之中有至同,不齐之中有至齐,不同才能统一,有差别的社会才能有秩序,这就是人伦。
“礼”的第三项内涵是“和”。
荀子说:“分则和,和则一,一则多力,多力则强,强则胜物。”①因为有了“分”,人就能够和谐相处;有了和谐相处,就能够团结一致;团结一致就能够力量强大;力量强大,就能够战胜自然界的万物。此乃“群居和一之道也”。③
分的结果是,使人们的欲望绝不会由于物资的原因而得不到满足,物资也绝不会因为人们的欲望而枯竭,使物资和欲望两者在互相制约中共同增长。
所以,“礼”的实行可以达到三个方面的和谐,一是人与人的和谐,二是人与物的和谐,三是人与自然环境的和谐。
韩非、李斯和陈嚣等弟子听了老师设计的“礼”,既感到新鲜,又感到兴奋。他们明白荀子所说的“礼”,和孔子说的“礼”完全不同。它不仅仅是礼节和礼仪形式,而是包括政治制度、规章、品德在内的一整套社会规范体系。用“礼”的实行将人按照出身、年龄、才能、贫富等等差异,区分出不同的社会地位和社会责任;用“礼”的实行将人组织成结构有序的和谐整体;用“礼”的实行将人的品德做出是非、优劣、高下的评判标准;用“礼”的实行,取得有差异的和谐,以维护人类社会的生存、发展和秩序。
李斯的思想活跃,他提出了一个疑问,他说:“老师!‘仁’是孔子儒学的核心,是儒家最高的理想境界。老师讲的礼,是不是放弃了孔子‘仁’的最高理想呢?”
“你问得好。”荀子很高兴回答李斯的问题,他告诉弟子们,孔子“仁”的理想是崇高的。多少年来,用什么办法达到“仁”的理想境界,一直是儒家弟子苦思冥想的课题。孟子为推崇“仁”一生奋斗,他倡导的办法是“修心”。用“修心”立“仁德”;用“仁德”行“仁政”;因“仁政”而行“王道”,使人民富足,国家安定,走向天下大同。但是,他的这种内向化、心性化的道路,只能是一种道德说教,不能形成条律和制度,所以便不能用来治国。而他倡导的“礼”,是将孔子“仁”的崇高理想化为可以操作的路径,用政治制度、规章,和服饰、仪式、音乐等手段构成一整套的内涵和形式,来展现“仁”的精神。让居于理想境界的儒学长出一双走进社会的腿脚;使孔子理想的“仁”迈开大步,踏入社会现实,将分裂数百年的华夏引入用“礼”建设起来的新的大一统的国家里。
听到这里,陈嚣茅塞顿开,但他又提出一个问题:“老师!老子说,‘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①老子称赞天道的崇高,批评人道的缺陷。老师倡导的‘礼’,遵循的是‘天道’呢,还是‘人道’呢?”
荀子对陈嚣的思考深入很感兴趣。他告诉弟子们,他所设计的“礼”,是“断长续短,损有馀,益不足,达爱敬之文,而滋成行义之美者也”。121是人间正道。
听了荀子精湛的回答陈嚣和其他弟子明白了,老师创建的“礼”的目标是“损有馀,益不足”,是要改变人的邪恶本性,增进人的善良品德,使得人世间达到仁爱和敬慕的文明,养成奉行道义的美好品性。所以,老师倡导的“礼”,和老子的思想是一致的,行的是“天道”,是人间正道。
荀子讲,“礼有三本:天地者,生之本也;先祖者,类之本也;君师者,治之本也。无天地,恶生?无先祖,恶出?无君师,恶治?三者偏亡,焉无安人。故礼,上事天,下事地,尊先祖,而隆君师。是礼之二本也。”③天地是生存的根本,祖先是种族的根本,君长是治国的根本。没有天地,人怎么生存?没有祖先,种族从哪里来?没有君长,国家怎么治理?三者缺少任何一个,也不会有人民的安宁。所以,礼,上事奉
天,下事奉地,尊重祖先,推崇君长,这就是礼的三个根本。
荀子不仅对他倡导的礼的内涵进行了理论上的定位,还对礼的外在表现,比如礼节、仪式、社会等级差别等做了细节的阐释,对祭天仪式、丧礼供品、服装、车马,对上至宰相,下到乡官,各个具体行政部门长官的职责与权限,以及他们所穿的衣服,居住的房子,用人的数量等等都做了具体的规定。让人不仅理解礼的价值和意义,还在具体的社会行为中具有实践的可操作性。①
荀子对他设计的“礼”充满了信心和希望。他告诉弟子们:“儒术诚行,则天下大而富,使有功,撞钟击鼓而和。”121他说《诗经》中有这样的诗句:
(原文〕(译文〉
钟鼓喧喧,钟鼓咚咚,
管磬玱玱,管磬锵锵,
降福穰穰。欢喜洋洋。
降福简简,降福绵长,
威仪反反,威仪堂堂,
既醉既饱,酒足饭饱,
福禄来反。福禄永享。
他激动地将这首描绘天下太平的诗句唱出来。弟子们也被老师的激情感染,跟着荀子高声歌唱。师生一同畅想着因“礼”的实行将到来的美好明天。
荀子告诉弟子们,假如墨术得到实行,那可是个灾难。天下虽然崇尚节俭,却会越来越穷。反对争夺,而争夺却会愈演愈烈。虽然勤劳困顿,却不会有什么成效。每天哭丧着脸反对音乐,百姓一天比一天更加
离心离德。那将是一个穷困而毫无乐趣可言的天下。①
他说,礼的实施所达到的境况与墨术的实施有天壤之别。将是“天地以合,日月以明;四时以序,星辰以行;江河以流,万物以昌;好恶以节,喜怒以当;以为下则顺,以为上则明;万变不乱,贰之则
丧也”。②
荀子动情地站起身来,慨然感叹:“礼的道理是何等之深啊!那些‘坚白’‘同异’之类的道理,一进入礼的道理之中就被淹没了。
“礼的道理是何等之大啊!那些擅自编造典章制度、发表奇谈怪论的浅陋学说,一进入礼的道理之中就消亡了。
“礼的道理是何等之高啊!那些粗浅放纵、恣肆放荡、以轻视习俗为高尚的人,一进入礼的道理之中就垮台了。”
荀子不无骄傲地对他的弟子们说:“木工的墨线真正拉出来了,就不可能再用混淆曲直来搞欺骗了;秤真正挂起来了,就不可能再用混淆轻重来搞欺骗了;圆规角尺真正设置了,就不可能再用混淆方圆来欺骗了;君子用礼来判断一切,就不可能再用诡诈来欺骗了。”
荀子断言礼者,人道之极也。”③不遵循礼,不认真地实行礼,就叫作不走正道的人;遵循礼,认真地实行礼,就叫作走正道的人;善于谋虑,矢志不移,能够达到完善的,就是圣人。所以,天,是高的极点;地,是低的极点;无穷无尽,是广阔的极点;圣人,是道德的极点。学习,就要学习做圣人,而不是学做不走正道的人。
荀子和孔子、孟子,三位先秦时代的儒家圣人,他们都具有“天下为公”、实现“大同”的社会理想。所不同的是,荀子不但是一位理想主义者,还是一位现实主义者。荀子较比孔子、孟子的那种纯粹理想式的思考,展示出了儒家社会理想的务实精神。
荀子将他对于“礼”的思考,怀着真挚的情感写进《礼论》《王制》《富国》等文章里,成为传世的经典。
在人类历史上,荀子第一次以人性恶为基点,用“礼”的概念,探寻出人类差异和谐的可行性。用“导欲”的办法处理人无止境的欲望要求,这是一种超凡脱俗的大智慧。实践证明,荀子的理论是对中国历史文化的伟大贡献,也是对人类文明的伟大贡献。
荀子倡导的“礼”以人性为出发点和归宿,与后来中国两千年封建社会实行的“礼”,与扼杀人性的“三纲五常”,有本质的区别。有人因荀子倡导“礼”,而否定荀子,是毫无道理的。这个问题不是写传记的任务,留给理论家去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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