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劫法场(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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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炉内那半柱香,烧得只剩丁点儿。

子时将至,刽子手纷纷登上玄武刑台,捧起酒坛子,往一口口海碗里倒满了酒,摞起袖子,一手拎着明晃晃的砍刀,一手端起盛满酒水的海碗,各自走到将要被问斩的死囚身后,站定。

一字排开,跪在刑台上的阶下囚,每一个人背后都站了一名刽子手。子夜行刑,当真罕见,连重重包围在刑台四周的禁军当中,也有不少人屏息紧张地注视着。

刑台上,太子妃的身影极其醒目,跪在正中间、挺着个大肚子成为众所瞩目的焦点。

凤伶始终是敛容垂目,老僧入定一般,即使面临死亡威胁,仍是那般镇定,没有人能从她的表情里窥探到什么,堪比悟禅的定力,使得她具备看淡生死的从容心境。

死,并不可怕。

从她知悉小郎的真实身世,从她决定拒绝和离、回长安宫城,无怨无悔地继续当他那有名无实的娘子,甚至不惜谎称有孕,用布包垫塞出一个假的孕肚……

从那一刻起,她就清楚的知道——自己做这样的傻事,或许什么都得不到,或许下一刻连命都要丢掉……

但她仍要这么做,甘愿冒死一搏,也要在这里以太子妃的身份,等待太子归来,她想要亲眼看着他一步步登上九五之尊的宝座,完成最初的约定——以“凤女天相”择明主,辅佐明君登基,匡扶江山社稷!

月老庙求姻缘,她那时初到长安,心系元臻哥哥的遗愿,背负家族使命,一心想的只是以“凤女天相”来择明主,而非择良人。

小郎……不,他说他叫羿天,对,羿天!当她决意非君不嫁之时,择明主的凤女志向,已然有了微妙的变化,她有了私心,有了贪念,想要明主与良人皆得。

他说:我可以娶你,可以帮你达成夙愿,但是,我给不了你夫妻情分,你若不悔,这辈子,就当我的亲人、我的……伶姐姐。

她不悔!

但是,她想要得到更多,想要得到他给不起的夫妻情分,想要当他真正的娘子,想要为他生个孩子……

然而,无论她做什么,无论她怎么做,他的心,早已给了另一个女子。

他的心很大,大得可以装下家国天下、黎民百姓;他的心又很小,小得只容得下一份最初最纯粹的感情,却如何也装不下在宁然之后出现的她。

当宁然怀上了他的孩子,当他向她坦白身世提出和离时,她就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赢不了宁然,取代不了宁然在他心中唯一的那个位置,她更加痛心地了悟:他不爱她,以前、现在、将来……

只要宁然在,她始终只是他的伶姐姐。

她此生何其幸运的,遇见了羿天;她此生又何其不幸的,遇见了羿天。

此生的幸福,她已不再奢望,但是对羿天的那份爱,她放不下!独自地爱着一个人,伴她天荒地老的只是孤单,一辈子的孤独寂寞,恍若家族的那个诅咒……

“凤家的女儿,自从本朝开国以来,都逃不过宿命的安排!世人都说镇国公府的千金,有母仪天下的天相命格,凡娶凤家之女,非将相,乃帝王之命也!”

“第一代镇国公的女儿,入宫册封皇后,十年未孕,郁郁而终!此后,我朝几代先皇先后娶了三位凤家嫡女为后,皆不得孕!”

“凤女天相,不知是宿命,还是诅咒!倘若有朝一日,你能入主中宫,爷爷只怕你重蹈祖辈的覆辙,此生不能有孕,终生不展笑颜……”

……

第九代镇国公,她的爷爷凤清风,在她决意要来长安,收拾行囊为她践行之时,老人家颔下几绺银须于风中颤抖,目中含泪,殷殷叮嘱……

“凤丫头啊,爷爷只怕……你将来会后悔!”

后悔?

为何她身边最亲的人,还有她最在乎的人,总要问她是否会后悔?

不!

她之前做的事、现在正在做的事,以及以后将要做的事,她只要做了,就绝不后悔!

即便眼下,她已跪在刑台,就像是闸刀悬于头顶,她心中也没有一丝后悔,只是站到她背后的刽子手端来的那碗酒水,令她恍惚了一下,忽然想起初来长安,她最先去的一个地方,正是这个玄武刑台!

在这刑台之上,她也曾带来一壶酒,洒酒祭英灵,也是在禁军包围之下,剑拔弩张之时,她连敬三杯烈酒,告祭元臻在天之灵……

“元臻哥哥,我找到那个画中少年了,公孙伯羊的弟子,除了你,就是他。你生前做不到的事,他能够做到的……伶儿坚信——他能够做到!”

稍微偏侧脸颊,望向刑台上矗立的那根木柱子,她看到当初绑缚着元臻哥哥施加凌迟酷刑的木柱子上,仍是那般血迹斑驳,雨水都冲刷不净,经年累月的,层层积累着凝固了的暗色血渍,深深渗透在木柱子里……暴君不仁,今夜,她竟然也要赴元臻后尘,在这玄武刑台上,又将增添无数亡魂。

咚——!

玄武门外,震天鼓响。

各就各位的刽子手,纷纷举起斟满酒水的那口海碗,一仰头,咕咚咕咚猛灌几口,又“噗”的一声,将最后一口烈酒,悉数喷在手中那柄砍刀的刀刃上,而后,高高扬起了寒光凛凛的砍刀。

“太子妃在看城楼的方向?”

刑台周遭,跨刀肃立的那批禁军里头,有几人始终密切留意着太子妃的神情变化,看到她此时竟将目光抬向玄武门内、城楼之上,这些人登时警觉起来,凝神细看城楼,却并未发现可疑之处。

众人不禁纳闷:太子妃到底在看什么?城楼上到底有什么?

这批禁军领队的头领,当即命人冲上城楼仔细查找一番。

正当刽子手举起手中砍刀之时,凤伶抬头望向刑台正对面的那座城楼之上,此刻,她心中想的、却是当年来此祭奠元臻哥哥的自己,与宁然初次相见的场面——

轻纱遮面的宁然公主,率一众宫婢而来,于刑台对面的城楼之上,架设琴台,置一具通体莹透、色泽奇异的妃色古琴,而后端坐琴台前,春葱纤指撩拨琴弦,逗弄音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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