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带不走的思念(1 / 2)
一
它似爱情,却又不太像。每一个夜晚的宁静都让我恐惧。它浸入了我的心房,占据仅有的三寸之方,流泪了,心痛了,哀伤了……无法挽回的结局终究在那里停息,不偏不移,不正不斜;而樱花荡起的思念层层叠叠,在心海里荡漾开去,猛烈地冲击海边的石柱,一点一点的碎片掉落,从那一丝丝被震开的裂缝里。最后的防线崩溃,浪潮般的心痛席卷开来。我只希望那逆流成河的悲伤随着飘飞的樱花一起,或者向远方散去,或者没入湿泥,堕入黑暗,不再有万劫不复的轮回。
…………
“还能……再回到从前吗?小霜……”他明知故问地傻傻地喃呢着。
二
今年的四月一日,周凯东又失踪了。
和往年一样,周叔找不到他,但我知道他在哪里。那个地方他每年都会去,带着年复一年的思念与哀伤。
“把你哥给我找回来!”我向周叔请假的时候,周叔略带怒意地对我说。作为我们班主任的他,对于自己侄儿逃学这种事难免会生气。
“嗯!我会让他回来。”听到了我肯定的回答之后,周叔轻轻地点了点头,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后习惯性地顶了顶眼镜的鼻托,拿起钢笔继续做备课的讲义。仅有一层薄薄的寸发的“地中海”微微晃动了一下,一种莫名的沧桑感弥漫在空气中,周叔似乎苍老了许多,也许是因为他一直在为我和周凯东的事操心吧!我想。
四十六公里并不算太远,一个半小时的车程而已,可最难走的仍是那段并不算长的山路。因为我不得不再一次走向那个伤心之地,每一步都是那么沉重。
竹林不大,很普通,像这样的竹林在山里随处可见。虽然雨过之后让这片幽绿的竹林多了几分清爽,但于我,增添的却是愈来愈浓的愁绪,然后那两株茂盛的樱花树再一次映入眼帘。
它们比去年更茂盛了。腰枝似乎又壮大了圈,交错的枝杈上挤满了淡粉色的小花,看起来真重,像沾湿了那些年的雨。不到三个人高度的它们在轻风拂过之后摇曳、袅娜,花瓣便洒落一地,尽显无力。雨珠尚存的小花也许幸运--水珠滑落之后而变得轻盈,然后随着那阵轻风起舞,翻飞于翠绿之间;但更多的却是悲伤--沉重的水珠拖着它们重重地砸向地面,融进湿润的泥土里,还未来得及翻飞的它们给湿泥铺上一层薄薄的“粉毯”,微微一点的压迫就足以让它们被泥土吞噬、淹没,沉入黑暗,等待也许会有的来年。
周凯东的皮鞋裹上了一层厚厚的泥土,裤管亦是如此,整个人就好像是镶嵌于湿泥之中,那么的理所当然。西装,他也只有每年的这几天才会穿,手上捧着的玫瑰却是白色。他就那样直直地伫立在那两株樱花树下,仰头,凝望着因风而凋零的花瓣。他那双被雨水淋湿的瞳孔,有种奇异的美,漆黑的眸子里仿佛盛着一碗糖浆般胶着的哀伤。
“哥……周叔找你一天了,回去吧。”我不想打扰他,但他那蓬乱的头发和湿透的西服里透露出来的憔悴让我不得不担心。
“哥……你还忘不了小霜吗?”
“怎能忘记?”嗓音艰难而沙哑,仿佛锈透的铜钟。
“哥!那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真的不能释怀吗?……小霜她,不会再回来了。从那天开始,一切都注定了。”
“闭嘴!”他声嘶力竭地吼着,“她会回来的,会回来的!这是我和她一起种的树!这是我们曾经约定的地方!”
周凯东瞪着我,决堤般的泪水从他那极度红肿的双眼里涌出,布满血丝的双眸看不见一丝神采,也许已经没有办法聚焦了吧,如果不是声音,我想他根本不会知道来人是谁。
三
那年我与周凯东十三岁,念初一。
葉小霜个子矮,坐第一排,而我则因为近视眼坐了第二排,在她后面。原本我对她的印象仅仅停留在“这是一枚标准的萝莉!”这样的层次。但后来我才发现她并不完全停留在萝莉的标准之上,都说萝莉有三好--身轻,体柔,好推到。小霜也的确具备这些特质,娇小可人,撒娇卖萌,白白净净……但别忘了,萝莉还有思想单纯,极度好哄好骗的天然呆属性!先不说小霜如何的不好哄不好骗,就是关于思想单纯这一点,我也无法妄下断言,她比我想象的要更成熟,更细心。总之,天然呆这一点在她身上体现不出来。
而周凯东,比我高半个头,肌肉发达,刘海厚实,笑起来憨厚无比的他在球场上却像是变了个人,闪电侠一般犀利,球技精湛为支柱,同年级几乎没有人能挡住他。威风凛凛的他自然成了众女生瞩目的焦点,没过多久“班草”这个头衔就被他摘了去。我心里那个不爽啊!
明明是一样的脸,明明我比他白,明明我成绩优异!凭毛他那个古铜色皮肤的篮球狂就有女生送便当,而我则无人问津?还被叫做“四眼仔”、“书呆子”!天呐!如我这样,一副黑框眼镜,刘海帅气,白衬衣黑长裤文质彬彬的型,在那些小说漫画里不都是很吃香的吗?我那个气啊!……还好有小霜在意我。
小霜时常转过来问我问题,这道题怎么做,那道题怎么答?在我耐心讲解之后,她会露出天真的笑容,不带任何瑕疵;偶尔我也没那么多耐心,抛下一句“自己想想吧!”然后埋头做作业,再然后呜咽声浸入耳膜,我抬头的时候正好对上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双手轻握成拳放于下颚处,咬着下嘴唇,45仰角--似撒娇,似哀求。终于,我不淡定了。萝莉控属性让我无力抵抗如此浩瀚的攻势,我对葉小霜的印象愈来愈深刻。
长黑发披肩,齐刘海晃眼,在左边有时右边用发带扎起一小束秀发,也许该称呼为“甜心式”发型吧,因为有两部名字带“甜心”的偶像剧里的女主角经常这样扎。
那是一个傍晚,还未上晚自习。食堂这个地方有些突兀,但就是在那里,我收到了第一份生日礼物。没错,的确是第一份,十三岁才收到第一份生日礼物的确有些可笑,但以我们家的特殊情况,也还可以理解。
小霜到底是怎么知道我生日的?我有些疑惑,但并没有追问,只是说了声“谢谢”。
一只精致的紫色钢笔之上扎着一朵拉花。用钢笔作为礼物很少见吧。大多数人都是送什么蛋糕啊,饰品啊,玩偶或杯子什么的,当然,也有很多其它我不知道的。
我躲在某棵大樟树下,一个隐蔽的角落里。望着手中的那只紫色的钢笔,一种难以言语的温暖涌上,我想我应该是幸福地笑了吧。关于为什么送的是钢笔我并不奇怪,前几天我的钢笔坏掉的时候小霜有看到,但是关于紫色……从星座上讲,我的幸运色是紫色,即使我没有一样东西是紫色的。
小霜真的有考虑过那么多吗?又为什么要考虑那么多?难道……她喜欢我?!“刷”地一下,我的脸便开始燥热起来,也许已经红到耳根了吧!……好吧,我自恋了。谁让我还没谈过恋爱呢?
小心翼翼地收好钢笔,揣着一颗忐忑的心回到教室,又坐立不安地等待放学,煎熬啊!
周凯东那个没心没肺的家伙竟然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完全不在乎形象的样子。那堆礼物砌成的屏障竟能挡住讲台上老师犀利的眼神以及周围女生们暗送秋波的媚眼,最主要的是他那惨不忍睹的只有我才知道的睡相也被保护得淋漓尽致!真是恨不得冲上去把他拉起来,让芸芸众生好好地瞧一瞧她们心目中的“班草”到底是个啥!不过……那有损我形象……
……
终于放学的时候,我不得不帮着周凯东搬礼物,也不知道那些女生都送了啥,分量还不轻。我们气势恢宏地走出校门,一路上引来的惊叫让我尴尬不已,我想不仅是因为礼物吧,两张几乎一样脸也难免会让别人好奇。众人瞩目的时候我总会手足无措,我很讨厌那种被当作动物一样看的感觉,还好周叔家并不远。
四
“周凯东!你给我听好!剩下的礼物全部由我来拆,您老人家千万别跟着瞎掺和!一边呆着就好,有情书、字条什么的我会给你的!”
我并不是想要他的礼物,我是真心为那些拉花和包装纸们感到可惜。周凯东那个家伙一身的蛮力,礼物在他手里停留不会超过派毫秒,他就那么“轻轻”一扯,包装纸与拉花的精美感顷刻便荡然无存。我听得到,它们在为自己短暂的人生而哭泣。
二十二盒巧克力,十六盒德芙,无一例外都是“心”型。还有什么卡哇伊布袋熊、情侣杯、情侣装、四叶草手链……啧啧,姑娘们还真是舍得啊!我不禁感叹。
“怎么就没有一件称心的呢?哎…”周凯东的下巴顶在那一摞巧克力上,全身无力似的挂着,幽幽地抱怨。我的拳头攥得那叫一个紧,“你这家伙别得了便宜还卖萌!”我在心里暗骂。想这句话的时候我正拆着最后一个礼物盒,心里正不爽的我也没管里面是什么,总之,我用尽全身力气把它砸向周凯东正压着的那摞足有一米多高的巧克力。
随着巧克力的坍塌……那声“娇羞”很完美,那声“扑通”很沉重。
原以为周凯东会发作,可在看见从礼物盒里甩出的那双拳套之后,他转性了。飞一般地,周凯东扑向那双深蓝色的散发着牛逼光芒的拳套,把脸贴在上面乱蹭,那姿态TMD娘啊!
迫不及待地戴上拳套的周凯东又一下子威武了起来。冷俊的眼神,有力的拳头,汗线勾勒出块状肌肉的动人曲线,机枪般出击的拳头砸在沙袋上,滚地汗珠飘荡,伴随沉闷的“噗噗”声。
“那什么……你拳头轻点儿抡。我这小身板儿可承受不起您老那一拳!”以前出过意外,你懂的。
我注意到地上还有一张小纸条,随即将它拾起,铺开。字迹有些熟悉,只有“生日快乐”四个大字,右下角手绘出一片四叶草和一朵小雪花,精美绝伦。
“谁送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凯东已经挤到了我旁边。
“没署名,不过……我应该知道是谁。”
“你怎么知道?”
“你看这是什么?”我指着右下角。
“四叶草啊,怎么了?”
“还有一朵小雪花你没看到吗?”
“噢!可是……这又能代表什么?”
“连起来念!”
“葉……小……雪?!”
“是葉小霜啦!”
“噢!”周凯东顿悟道,“可是……葉小霜是谁啊?”
这家伙真的是猪油蒙心!
“就是我的前桌!”我说,“她也送了我一只钢笔,那可是我收到的唯一一份礼物喔!”
“是吗?那还真是一个好女孩呢!”周凯东拍着我的肩膀,咧开嘴笑着对我说。隐约感觉到他打什么算盘。
五
不久之后,小霜理所当然的被评为“班花”,原因很简单,先不说她本来就白皙可爱,最主要的是因为--她成了周凯东的女朋友。
没错,就是这样。周凯东开始了他纯纯的,或者说傻头傻脑的初恋。肌肉男与小萝莉这样的搭配我总觉得别扭,最起码的,那身高也相差太多了吧!小霜的身高正好够到周凯东的胸口,那架势总让人不那么放心!万一周凯东那个大老粗伤到了小霜怎么办?比如,拥抱的时候;比如……
所以每次放学之后,你都可以见到这样的场景:一个书生一个壮汉护送一个小萝莉回宿舍,引来路人围观。不知道的还以为小萝莉被劫持了,可从萝莉的笑容来看又不太像。总之,我不得不忍受路人的鄙视,也许是因为我这个电灯泡过于闪亮,又也许是因为我与周凯东长得太像而让群众好奇吧。
“诶,你说这两兄弟到底谁是那个小女生的男朋友啊?”
“应该是那个戴眼镜的吧,他看起来比较帅耶!”
“才不是咧!那个高高的男生才是啦!而且他还是二班‘班草’喔!”
“噢!对哦!不过这画面还是挺有意思的。”
“…………”
这样的议论声真的让人很不爽!就好像我是第三者似的,弄得我每次都尴尬收场。
没办法,忍了。
六
第二年的四月份,春末夏初之际的某个星期天,周凯东突然拉着我去车站。我问他去哪里?他兴高采烈地对我说,当然是去小霜家咯!
我愣住了。
已经到了见父母的程度了吗?我没有多问。
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并算不长,可对于我却如同煎熬了一个世纪。因为……我晕车!
很少坐客车的我实在不太习惯那种汽油味弥漫车厢的感觉,辛辣、刺鼻、又反胃。无法想象其他人是怎么从如此恶劣的空气中活下来的,反正,我快挂了。
终于到站的时候,不敢相信,我竟然还活着。然后周凯东接到了小霜的电话,应该是在催促了吧,于是我们加快了脚步。
…………
小霜的奶奶比我想象的要慈祥,老人家忙里忙外地做饭,笑容总是挂在脸上,看不出半点虚假。但我觉得很尴尬,因为老人家分不清我和周凯东到底谁是谁,所以每当老人家用看孙女婿的目光看着我的时候,我只能解释说,奶奶,在那边生火的才是我哥……
周凯东很会干重活儿,一直帮着忙前忙后。劈柴、抱柴都是他的强项,而我只能切切菜、煮煮饭而已。老人家脸上绽来了花,周凯东的傻头傻脑、神经大条,在老人家眼里俨然成了虎头虎脑、憨厚老实。我也为周凯东松了口气。
小霜说她的父母常年在外打工,爷爷几年前去世了,现在只有奶奶在身边一起相依为命,所以她很在乎奶奶的想法,关于她和周凯东的事,她一直怕奶奶会反对。
我说,不要难过了啦!以后还有我和我哥陪你和奶奶啊,而且奶奶似乎很喜欢周凯东呢!
小霜轻轻地点头,“嗯”了一声,幸福地笑了。
下午的时候,我看到后院有两株樱花树的盆栽,小霜说那是几年前她父母带回来的,随着小树的一天天长大,现在那两个小小的花盆已经容不下它们了。把它们搬到土里去吧!周凯东提议。随后我们便开始劳作。
竹林里的那片空地真的很让我吃惊,不仅环境清幽、土质松软,而且竹林衬托出来的氛围真的很棒!如此宝地若是学校里也有的话,啧啧,那些手拉手逛操场的男生女生们就得换地方了。
周凯东扛着锄头还挺像那么回事儿,一锄下去还真挖起来不少,也许那家伙学习没天赋,没准儿在体术方面有异于常人的天赋呢。周凯东把樱花树提进土坑盖上土之后,小霜用绳子从各个监督将其固定,绳子的另一端则拴在几根粗壮的篮竹上,还不忘打一个漂亮的蝴蝶结。然后……我负责提水。
提水的那口井稍微有点远,而灌满水的木桶也比我想象的要重得多,步履艰难的意思我想我已充分明白,平常真应该多做运动。
当我气喘吁吁地把水提到竹林里的时候,葉小霜与周凯东在我眼前送出了彼此的初吻。小霜的小脸如初春含苞的樱花那样羞涩、粉艳,幸福泛滥成海。
微风拂过的时候携起她的的秀发轻轻翻飞,青涩的小小情思蔓延开来,掠出一抹淡淡的哀伤。我只能苦笑着说:“祝你们幸福!”
七
透着夏末秋初辛辣的热气,附着知了的叫声而变得无比漫长的下午,我又一次负责望风。
少年宫的最顶层的教室比其它的教室都要热很多,星期天的下午,同学早已迫不及待地冲出校门,女生们逛街,男生们逛网吧。谁还有闲心呆在这炼狱一般的教室?当然,这样的时间便成了周凯东与小霜的二人世界。
而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总是会忍不住站在在门外。有其他同学来的时候我会很自觉地让哪位同学下去,当然,也不是经常有人来。所以大多数时间我都会百无聊赖地趴在阳台上,望着楼下小卖部那边围坐在一起看动漫的男生们跟随剧情而激动夸张的表情,他们还时不时地冒出一句日语,尤其是当男主角放大技的时候楼下那群白痴就会一起用蹩脚的日语撕心裂肺地吼出:“嗝字嘎……滕索哇!(月牙天冲!)”
偶尔我会忍不住瞥一眼教室里的状况。周凯东与小霜坐在一起啃同一个苹果的幸福的样子,让我一阵抽搐。有时他们也会讨论一下学习或是未来的规划,而后教室里弥漫的是他们的甜蜜与欢笑。我的悲伤却像是台风过境后,一片荒草伏倒般辽阔。
下楼之后,我走在不远处的那片香樟林里,香樟浓郁的树荫依然抵挡不住投射到眼皮上的红热滚滚,眼球的刺痛差点害我流泪,无力感袭来。
我不想再望风了……
八
周凯东那个感情白痴如我所料的没能处理好小霜的感情,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小霜一点一点累积起来的悲伤。
每个周六的晚自习总有那么几个人会逃课,因为那天只有少数几个班级被要求上晚自习,确切的说应该是某些班主任强制的要求。
周凯东又带着几个弟兄与别班斗球去了,小霜又一次被冷落。她忍住泪水快步地走出教室,我跟了上去,没有引起班上任何人的诧异,也许是习惯了。
小霜并没有走多远,只走到了阳台的尽头而已,离教室也就几步远,却是一个阴暗的角落。小霜蜷缩在阳台上,把头埋进双膝里呜呜抽泣。仅有三十五点二厘米的阳台护栏竟刚好容得下小霜娇小的身躯,而我最担心的是她会不会掉下去,这里毕竟是三楼。
“小小嫂子,怎么哭了?”我走过去,稳住她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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