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9章 笑傲江湖(68)(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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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婆婆并不即答,过了片刻,才道:“你琴艺如何?可否抚奏一曲?”

令狐冲脸上一红,说道:“弟子从未学过,一窍不通,要从前辈学此高深琴技,实深冒昧,还请恕过弟子狂妄。”当下向绿竹翁长揖到地,说道:“弟子这便告辞。”

那婆婆道:“阁下慢走。承你慨赠妙曲,愧无以报,阁下伤重难愈,亦令人思之不安。竹侄,你明日以奏琴之法传授令狐少君,倘若他有耐心,能在洛阳久留,那么……那么我这一曲〈清心普善咒〉便传了给他,亦自不妨。”最后两句话语声细微,几不可闻。

次日清晨,令狐冲便来小巷竹舍中学琴。绿竹翁取出一张焦尾桐琴,授以音律,说道:“乐律十二律,是为黄钟、大吕、太簇、夹钟、姑洗、中吕、蕤宾、林钟、夷则、南吕、无射、应钟。此是自古已有,据说当年黄帝命伶伦为律,闻凤凰之鸣而制十二律。瑶琴七弦,具宫、商、角、征、羽五音,一弦为黄钟,三弦为宫调。五调为慢角、清商、宫调、慢宫、及蕤宾调。”当下依次详加解释。

令狐冲虽于音律一窍不通,但天资聪明,一点便透。绿竹翁甚是欢喜,当即授以指法,教他试奏一曲极短的〈碧霄吟〉。令狐冲学得几遍,弹奏出来,虽有数音不准,指法生涩,但心中想着“碧霄”二字,却洋洋然自有青天一碧、万里无云的空阔气象。

一曲既终,那婆婆在隔舍听了,轻叹一声,道:“令狐少君,你学琴如此聪明,多半不久便能学〈清心普善咒〉了。”绿竹翁道:“姑姑,令狐兄弟今日初学,但弹奏这曲〈碧霄吟〉,琴中意象已比侄儿为高。琴为心声,想是因他胸襟豁达之故。”

令狐冲谦谢道:“前辈过奖了,不知要到何年何月,弟子才能如前辈这般弹奏那〈笑傲江湖之曲〉。”那婆婆失声道:“你……你也想弹奏那〈笑傲江湖之曲〉么?”

令狐冲脸上一红,道:“弟子昨日得聆前辈琴箫雅奏,心下甚是羡慕,那当然是痴心妄想,连绿竹前辈尚且不能弹奏,弟子又怎够得上?”

那婆婆不语,过了半晌,低声道:“倘若你能弹琴,自是大佳……”语音渐低,随后是轻轻的一声叹息。

如此一连二十余日,令狐冲一早便到小巷竹舍中来学琴,直至傍晚始归,中饭也在绿竹翁处吃,虽是青菜豆腐,却比王家的大鱼大肉吃得更有滋味,更妙在每餐都有好酒。绿竹翁酒量虽不甚高,备的酒却是上佳精品。他于酒道所知极多,于天下美酒不但深明来历,而且年份产地,一尝即辨。令狐冲听来闻所未闻,不但跟他学琴,更向他学酒,深觉酒中学问,比之剑道琴理,似也不遑多让。

有几日绿竹翁出去贩卖竹器,便由那婆婆隔着竹帘教导。到得后来,令狐冲于琴中所提的种种疑难,绿竹翁常自无法解答,须得那婆婆亲自指点。

但令狐冲始终未见过那婆婆一面,只是听她语音轻柔,倒似是位大家的千金小姐,那像陋巷贫居的一个老妇?料想她雅善音乐,自幼深受薰冶,因之连说话的声音也好听了,至老不变。

一日令狐冲问道:“婆婆,我曾听曲前辈言道,那一曲〈笑傲江湖〉,是从嵇康所弹的〈广陵散〉中变化出来,而〈广陵散〉则是抒写聂政刺韩王之事。之前听婆婆奏这〈笑傲江湖曲〉,却多温雅轻快之情,似与聂政慷慨决死的情景颇不相同,请婆婆指点。”

那婆婆道:“曲中温雅之情,是写聂政之姊的心情。他二人姊弟情深,聂政死后,他姊姊前去收尸,使其弟名垂后世。你能体会到琴韵中的差别,足见于音律颇有天份。”顿了一顿,声音低了下来,说道:“你我如能相处时日多些,少君日后当能学得会这首〈笑傲江湖之曲〉,不过……那要瞧缘份了。”

令狐冲这些日子在绿竹巷中学琴,常听着那婆婆温雅亲切的言谈,想到婆婆年老,自己寿命也不久长,这等缘份不知何日便尽,心中一酸,说道:“但愿婆婆健康长寿,弟子性命亦得多延时日,便可多得婆婆教诲。”

那婆婆叹了口气,温言道:“人生无常,机缘难言。这〈笑傲江湖之曲〉,跟〈广陵散〉的确略有不同。聂政奋刀前刺之时,音转肃杀,聂政刺死韩王,其后为武士所杀,琴调转到极高,再转上去琴弦便断;箫声沉到极低,低到我那竹侄吹不出来,那便是聂政的终结。此后琴箫更有大段轻快跳跃的乐调,意思是说:侠士虽死,豪气长存,花开花落,年年有侠士侠女笑傲江湖。人间侠气不绝,也因此后段的乐调便繁花似锦。据史事云,聂政所刺的不是韩王,而是侠累,那便不足深究了。”

令狐冲一拍大腿,说道:“婆婆,您说得真好。弟子能得婆婆这般开导,再受十倍冤屈挫折,也不算什么。”

那婆婆不再言语,琴韵响起,又是奔放跳荡的乐音。

又过数日,那婆婆传授了一曲〈有所思〉,这是汉时古曲,节奏宛转。令狐冲听了几遍,依法抚琴。他不知不觉想起当日和岳灵珊两小无猜、同游共乐的情景,又想到瀑布中练剑,思过崖上送饭,小师妹对自己的柔情密意,后来无端来了个林平之,小师妹对待自己竟一日冷淡过一日。他心中凄楚,突然之间,琴调一变,竟尔出现了几下福建山歌的曲调,正是岳灵珊那日下崖时所唱。他一惊之下,立时住手不弹。

那婆婆温言道:“这一曲〈有所思〉,你本来奏得极好,意与情融,深得曲理,想必你心中想到了往昔之事。只是忽然出现闽音,曲调似是俚歌,令人大为不解,却是何故?”

令狐冲生性本来开朗,这番心事在胸中郁积已久,那婆婆这二十多天来又对他极好,忍不住便吐露自己苦恋岳灵珊的心情。他只说了个开头,便再难抑止,竟原原本本的将种种情由尽行说了,便将那婆婆当作自己的祖母、母亲,或是亲姊姊、妹妹一般,待得说完,这才大感惭愧,说道:“婆婆,弟子的无聊心事,唠唠叨叨的说了这半天,真是……真是……”

那婆婆轻声道:“‘缘’之一事,不能强求。古人道得好:‘各有因缘莫羡人’。令狐少君,你今日虽然失意,他日未始不能另有佳耦。”

令狐冲大声道:“弟子也不知能再活得几日,室家之想,那是永远不会有的了。”

那婆婆不再说话,琴音轻轻,奏了起来,却是那曲〈清心普善咒〉。令狐冲听得片刻,便已昏昏欲睡。那婆婆止了琴音,说道:“现下我起始授你此曲,大概有十日之功,便可学完。此后每日弹奏,往时功力虽不能尽复,多少总会有些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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