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1章 射雕英雄传(181)(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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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杨康义结兄弟,然而两人始终怀有异心。穆念慈姊姊是好人,为什么对杨康却又死心塌地的相爱?拖雷安答和我情投意合,但如他领军南攻,我是否要在战场上跟他兵戎相见,杀个你死我活?不,不,每个人都有母亲,都是母亲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的抚育长大,我怎能杀了别人的儿子,叫他母亲伤心痛哭?他不忍心杀我,我也不忍心杀他。然而,难道就任由他来杀我大宋百姓?”

“学武是为了打人杀人,看来我过去二十年全都错了,我勤勤恳恳的苦学苦练,到头来只有害人。早知如此,我一点武艺不会反而更好。如不学武,那么做什么呢?我这个人活在世上,到底是为什么?以后数十年中,该当怎样?活着好呢,还是早些死了?倘若活着,此刻已烦恼不尽,此后自必烦恼更多。但若早早死了,当初妈妈又何必生我?又何必这么费心尽力的把我养大?”翻来覆去的想着,越想越胡涂。”

接连数日,他白天吃不下饭,晚上睡不着觉,在旷野中踯躅来去,尽是思索这些事情。又想:“母亲与众位恩师一向教我为人该当重义守信,因此我虽爱极蓉儿,但始终不背大汗婚约,结果不但连累母亲与蓉儿枉死,大汗、拖雷、华筝他们,心中又那里快乐了?江南七侠七位恩师都是侠义之士,竟没一人能获善果。洪恩师为人这样好,偏偏重伤难愈。欧阳锋与裘千仞多行不义,却又逍遥自在。世间到底有没有天道天理?老天爷到底生不生眼睛?管不管正义、邪恶?”

他在旷野中信步而行,小红马缓缓跟在后面,有时停下来在路边咬几口青草。他心中只是琢磨:“我为救撒麻尔罕城数十万男女老小的性命,害死了蓉儿,到底该是不该?这些人跟我无亲无故,从不相识。为了蓉儿,我自己死了也不懊悔。我求大汗饶了这几十万可怜之人,大汗恼怒之极,几乎要杀我的头,而我的同袍部属又个个恼恨我不堪,因为他们辛辛苦苦的攻城破敌,却因我一句话而失了抢劫掳掠的乐趣。我为这些不相识的人害了蓉儿,也几乎害了自己性命,得罪了大汗、部下、好朋友,是不是蠢笨之极?蠢当然是蠢的,但该不该呢?”

“六位师父、洪恩师、我妈妈,总是教我该当行侠仗义、救人危困,不该为了自己的好处,见人危难而袖手不顾,有人残杀无辜、伤害良民,该当奋不顾身的救援。金人来侵我国家、害我同胞,必须为国为民,奋起抵抗,自己生死祸福,不可放在心上。如果大汗要屠的是临安城,要清洗的是济南城,他下令要杀的都是我中国百姓,这千千万万转眼便死的都是我中华同胞,我不顾蓉儿,不顾自己性命去救他们,当然是对的。大丈夫该有仁人义士之心。洪恩师常常说的:‘义所当为,死则死耳!’有什么了不起?然而花剌子模不是中国,撒麻尔罕城中的男女老幼不是中国人,他们说的话跟我不同,写的字跟我不同,眼睛、头发的颜色、相貌全跟我不同,跟我有什么相干?我为什么见到蒙古兵提枪挥刀要杀他们,心里就不忍?就此拚了自己性命,害了蓉儿的性命?我是不是大大的错了?是不是见到有人遭逢危难,是自己父母、师父、朋友,是我心爱的蓉儿,就该奋身相救?不相干的人就不必救?”

“洪恩师甚至见到西毒叔侄这样的大坏蛋在海里遇难,也要出手相救。该做的就是要做,是中国人该救,外国人也是人,也应当救,救了之后对自己利不利,就不该理会。洪恩师明知救了西毒之后,对自己不利,他还是要救,后来果然给西毒打得重伤,险些丧命。他一点也不懊悔,对我们总是说:见人有难,必须相救,后果如何,在所不计。他说:所谓行侠仗义,所谓是非善恶,只是在这个‘侠’字,在这个‘义’字,是便是‘是’,善就是‘善’。所做但求心之所安,倘若斤斤计较于成败利钝、有利有害、还报多少、损益若干,那是做生意,不是行善做好事了。凡是‘善’事,必定是对人有利、而对自己未必有利的。咱们做人讲究‘义气’,‘义’就是‘义所当为’。对!师父教训得是!中国人有危难该救,外国人有危难也该救!该做就要去做,不可计算对自己有多少利益?”

“如果我在大沙漠中渴得快死了,一个撒麻尔罕的牧人骑了骆驼经过我身边,他水袋中清水很多,会不会给我喝一点?虽然素不相识,他还是会给我喝的。这就是‘义所当为’!”

“我救了撒麻尔罕人,害死了蓉儿,该不该呢?不,蓉儿不是我害死的,是欧阳锋追她追入了沼泽流沙。我拚了命要救她,不过救不到。我宁可用自己性命来换她的命,不过她死的时候不知道,现下她死了,她在天有灵,该当知道了。我不是为了要娶华筝而求大汗饶了撒麻尔罕城几十万人性命,她知道我想娶的是她,她知道的,她知道的!”想到黄蓉一死,或在天上,或在阴世,便什么都明白了,知道自己真心爱她,不会错怪了自己;倘若她没死,那当然更好,错怪了自己也不打紧。“最好蓉儿没死,心里怨我怪我,都不要紧,从此不理我,我也情愿,她去嫁了别人,我也情愿。总之她没死就好了!”想通了这一节,纠缠不清的烦恼便理清了不少。

这日来到山东济南府的一个小镇,他在一家酒家中要了座头,自饮闷酒,刚吃了三杯,忽然一条汉子奔进门来,指着他破口大骂:“贼鞑子,害得我家破人亡,今日跟你拚了。”说着挥拳扑面打来。

郭靖吃了一惊,左手翻转,抓住他手腕,轻轻一带,那人一交俯跌下去,竟丝毫不会武功。郭靖见无意中将他摔得头破血流,甚是歉仄,忙伸手扶起,说道:“大哥,你认错人了!”那人哇哇大叫,只骂:“贼鞑子!”门外又有十余条汉子拥进店来,扑上来拳打足踢。郭靖这几日来常觉武功祸人,打定主意不再跟人动手,兼之这些人既非相识,又不会武,只一味蛮打,当下东闪西避,全不还招。但外面人众越来越多,挤在小酒店里,他身上终于还是吃了不少拳脚。

他正欲运劲推开众人,闯出店去,忽听得门外有人高声叫道:“靖儿,你在这里干什么?”郭靖抬头见那人身披道袍,长须飘飘,正是长春子丘处机,心中大喜,叫道:“丘道长,这些人不知为什么打我。”丘处机双臂推开众人,拉着郭靖出去。

众人随后喝打,但丘郭二人迈步疾行,郭靖唿哨招呼红马,片刻之间,两人一马已奔到旷野,将众人抛得影踪不见。郭靖将一众市人无故聚殴之事说了。丘处机笑道:“你穿着蒙古人装束,他们只道你是蒙古鞑子。”接着说起,蒙古兵与金兵在山东一带鏖战,当地百姓久受金人之苦,初时出力相助蒙古,那知蒙古将士与金人一般残虐,以暴易暴,烧杀掳掠,也害得众百姓苦不堪言。蒙古军大队经过,众百姓不敢怎样,但官兵只要落了单,往往为百姓打死。

丘处机又问:“你怎由得他们踢打?你瞧,闹得身上这许多瘀肿。”郭靖长叹一声,将大汗密令南攻、逼死他母亲等诸般情事一一说了。

丘处机惊道:“成吉思汗既有攻宋之计,咱们赶快南下,好叫朝廷早日防备。”郭靖摇头道:“那有什么好处?结果只有打得双方将士尸如山积,众百姓家破人亡。”丘处机道:“倘若宋朝亡了给蒙古,百姓可更加受苦无穷了。”郭靖道:“丘道长,我有许多事情想不通,要请你指点迷津。”丘处机牵着他手,走到一株槐树下坐了,道:“你说罢!”

郭靖于是将这几日来所想的是非难明、武学害人种种疑端说了,最后叹道:“弟子立志终生不再与人争斗。恨不得将所学武功尽数忘却,不过积习难返,适才一个不小心,又将人摔得头破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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