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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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常洵把枪放在胸前比了比,“皇兄,是这么用吗?”他一只眼微微眯了起来,嘴里发出“砰”地声响。火铳里没有火药,自然也打不出来。朱常洵玩了一会儿,就觉得有些无趣,把火铳放在桌上。

“给我玩,给我玩,我还没玩呢。”朱常治伸长了手去摸火铳,冰凉凉的铁器。这样的东西,竟然可以杀人?朱常洵把火铳从桌上递给他,“小心些,有些重。”

朱常治应了一声,抱着枪来回前后左右地看。他眯着眼,往枪口看进去,里面都是黑黝黝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朱常溆对火器兴趣不是特别大,一直在旁看着两个弟弟玩。见朱常治把枪口对准了脸,还不断地凑近自己的眼睛,赶忙上前一把夺过。“不能这么玩儿1会出事的!”

朱常治懵了一下,然后讷讷地道:“哦……皇兄对不起。”

朱常溆叹了口气,把火铳放在桌上,将还没抽条的弟弟放在绣墩上站着,从身后环住他的腰,“这能杀人,也能伤己,犹如刀剑。治儿万万要小心才是。若是伤着了,父皇和母后都要伤心的。”

“是我错了。”朱常治被训了一顿,觉得自己的确刚才太大意,一时也没了玩闹的心思。

朱翊钧看了好一会儿,见朱常治有些恹恹的才说话,“这是什么?火铳?”

三位皇子听见父亲的声音响起,齐齐转过头来行礼。

“都起来吧。”朱翊钧信手拿过一件外袍,披在自己身上,凑过来好奇地望着桌上的火器。

朱常溆道:“不是火铳,是鸟铳。”他观察着朱翊钧的表情,“方才朝鲜那边最新的战报送过来了,这杆鸟铳是和战报一起送来的。我同皇弟们过来见父皇,一时无聊,便玩了。”

“无事,你们都是头一次见这个,觉得新鲜事难免的事。”就是朱翊钧也觉得有几分新鲜,将鸟铳拿起来看了看,“这与大明兵士们用的火铳有什么区别?”

朱常溆张口想回答,最后还是没说话。

陈矩见朱翊钧醒了,就把战报呈了上来。朱翊钧看完战报,面色一变,望着鸟铳的眼神也不如先前那般。“这是倭人用的?”战报上说,比大明朝现在用的要好上几分。

“父皇。”朱常洵见朱翊钧的面色不对,“可是朝鲜之战有了变故?”而且还是不利于大明朝的变故。

先前李如松送来捷报,言正月平壤大捷,朝中内外不无拍手庆贺。到处都在说大明国威横扫倭寇之辈。

朱翊钧面有沉色,却好似并不大怒,“碧蹄馆之战,我军败了。”

碧蹄馆之役是李如松指挥的。这个在大明朝一直受到重用的名将,如今竟然败在了倭寇的手里。随李如松一同前往朝鲜的,皆为大明朝精锐辽兵。辽兵尚且如此,那其他地方的呢。

朱翊钧不敢往下想。他一直受到先生们的叮嘱,治国需靠文士,武将虽能定国,如今却无大用。

武定邦,文安国。定国之后,就不再需要武将了。一直以来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可实际上大明朝内外时时都需要将士去平定内乱,抵御外寇。

“父皇?父皇!”朱常洵叫了几声,终于得到了朱翊钧的回应,“父皇,胜败乃兵家常事,父皇不必挂心。下一次李总兵一定能大胜而归。”

朱翊钧脸上笑得很勉强,“嗯,洵儿说得对。”心里还是止不住地担心。

阁臣们比朱翊钧更早就收到了战报。所有人都觉得这一定是什么地方弄错了。正月刚刚不是还打胜了?怎么转眼就输了?

作为首辅,实际意义上的一国之相,申时行的脸色尤为难看。不仅仅是他,所有大明的官员本都以为朝鲜之战大明朝势在必行,区区弹丸岛国,怎能比得上大明朝的幅员辽阔,精兵强将。

但事实是,输了。

纵然有朝鲜之地过于苦寒,将士水土不服等原因。但大明朝的火炮再坚利,到底不能人人都备上。

张位笼着袖子,“听说倭人的鸟铳,比我们将士所用的火铳要好上许多。所缴获的鸟铳已经送入宫里,呈于圣上了。”

赵志皋皱眉,“明成的意思是要仿制鸟铳?但国库每年税收不过勉强,怕是不充盈。”他没有提私帑,大家心里都有数,这次朝鲜出兵,天子的私帑出的是大头。没理由总是向天子张口要钱。

何况,赵志皋本身并不十分赞成开发新式火器。

张位笑了笑,没有接话。

王锡爵长长地叹了口气,望着申时行,“先看看陛下什么意思吧。我等虽有计策,也需陛下圣裁。”

申时行点头默认了王锡爵的说法。只是他想的要更长远一些。朝鲜之战看来并没有他们想的那么简单,也许在适当的时候,可以退回来。继续打下去,只会有消耗,源源不断的粮草、兵马往朝鲜调入,而助朝鲜复国后,大明朝除了好名声,并不会有太大的实质性回报。

努|尔哈赤已经统一了女真,妄图用大明国威来震慑的可能性实在太低。

几个儿子叫朱翊钧找了个由头给打发走了。他独自坐在外殿,案桌上摆着一张舆图。并不是大明朝自己画的,而是利玛窦画的那副《山海舆地图》。白嫩纤长的手指从舆图上慢慢掠过,最后定格在了大明朝。

永乐年间,三宝太监郑和就奉命出海远洋,朱翊钧并非不知道当今世上仅有大明一国。但知道是一回事,看着舆图,再仔细于心中记下,与旧有的轮廓一一相对应,是另一回事。

朱翊钧余光扫到一旁缴获的鸟铳,信手拿过,随意摆弄。十斤粗铁,才能制成能做火器的一斤精铁。无论是鸟铳、火铳、亦或是火炮,都是需要大量人力、物力投下去的。硬要仿制新式火器,私帑并非拿不出来,但值不值得呢。

朱翊钧心里拿不定主意。

翊坤宫的三位皇子离开乾清宫后,朱常洵戳了戳哥哥,“皇兄,你说那个鸟铳,能有多好?”他比了比手势,“比咱们现在学的箭,还要好吗?嗖地一下,就出去千步穿杨?”

朱常治也高高地仰着脸,满是希冀。真的有这么厉害的东西吗?他平时看四皇兄,十箭能有五箭射中靶心已是很得先生夸赞了。四皇兄平日里武艺就是兄弟几个之中最好的,他心里自然也烙下弓箭难以掌握的印象。如果鸟铳真的有那么厉害,岂不是……嘿嘿,等自己学会了之后,马上就能赢过四皇兄。

朱常溆眼睛直视前方,目光有些飘忽。“是很厉害,比弓箭厉害多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怀念,“一次火药发出去,若能击中,便胜过十支箭。即便没有射中,火药触地四散而开,也能伤人。”

“不死即伤?!”朱常洵想到了年节时自己玩儿的鞭炮,每次母妃都勒令他们不许靠近。而朱常洵也的确看到有个小太监因为点炮而炸没了一只手。

受伤的小太监后来去了哪里,谁都不知道。

朱常治歪着头,“火药……真是个厉害的东西。”他望着朱常溆,“皇兄,你知道是谁第一个做出来这些厉害的火器吗?”

朱常溆摇摇头,“不知道。不过我倒觉着,火器同刀剑一般,都不是顶好的东西。能伤人,就不好。”

“治儿不这么想。”朱常治牵着朱常溆的手,朗声道,“母妃说言可伤人,俗话有恶语伤人六月寒之说。若同皇兄这般说来,咱们岂不是都不要讲话啦!物有两面,有好有坏。若火器同刀剑用来守护国家,保护乡邻,自然是好的。可若落在恶人之手,打家劫舍,杀人越货,自然不好。”

朱常溆轻轻侧头,细想了想,笑出了声,“治儿说的没错。是皇兄想岔了。”

受了夸奖的朱常治心里美滋滋的,脸上的笑一路上就没断过。倒是朱常洵噘着嘴,一路都不高兴。

朱常溆瞥了他一眼,“怎么了?”

朱常洵闷闷地道:“觉得哥哥被人抢了。”他探出头,去看走在朱常溆另一边的幺弟,“但我心里却很高兴。治儿是皇兄的弟弟,也是我的弟弟。弟弟被人夸奖,我这做哥哥的,与有荣焉。”只是如果夸人的是别人,而不是自己的哥哥就好了。

兄弟三人的话叫宫人们在郑梦境跟前学了个遍。听完之后,她笑得前仰后合的。

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花,郑梦境道:“只要他们兄弟几个好好儿的,和和睦睦的,我这心里就舒坦了。最怕的就是兄弟不睦,手足相残。”

刘带金哄道:“娘娘多虑了,哪儿有那等事?奴婢瞧着,殿下几人,哥哥有做哥哥的样子,弟弟也有弟弟的模样,哪个都是好好儿的。这要是在宫外呀,到了要说亲的年纪,一准儿叫人踏破了门槛还不算完。”

“机灵鬼,就晓得说这些哄我高兴。”郑梦境心情好,手头也宽松,“去,自己个儿拿钥匙从我库里取赏钱。”

刘带金喜笑颜开,登时就谢了赏。

吴赞女撇嘴,装作不乐意道:“娘娘怎得也不与奴婢赏钱?定是觉得奴婢伺候得不够好了。”

“哪能。”郑梦境打趣道,“别当我不晓得。你哄了宋保与你做对食,如今身子一转,找上了张进朝,扭头不要人家了。宋保都不知道私底下哭了多少回。你也是闲得发慌,没事儿找那等实诚人做什么?”

说起这个,吴赞女就哇哇叫,“娘娘,我的好娘娘哟,你可真是不知道。”她大吐苦水,“宋保那人是实诚啊,谁不知道他实诚?当初奴婢不也是瞧着他实诚,才答应同他对食的嘛。可谁晓得,这人实诚啊,就是说三棍子敲不出个屁来!”

刘带金瞪了她一眼,“混说些什么呢,污言秽词的,别尽往娘娘跟前说。”

吴赞女没好气地白了一眼,噘着嘴,“娘娘你瞧带金,奴婢心里正不舒坦呢,带金就来找奴婢的茬。”

郑梦境忍笑,朝刘带金挥挥手,“听她说完嘛。”她饶有兴趣地望着吴赞女,“然后呢?接着说。”

有人捧场,吴赞女心里就特别高兴,整个人都有些飘乎乎的,说话声音都响了几分。“奴婢同娘娘打个比方,说说宋保有多‘实诚’。”她扳着手指,“那日奴婢说,今儿月色可真好看。你说吧,这女儿家,不就好听个哄人话儿嘛,就算说不出哄人的话来,你摘朵路边的小野花送,姑娘心里也高兴啊。”

“宋保啊,呵呵,他不!”吴赞女一拍手,撇撇嘴,“奴婢说,今儿月色可真好看。他‘嗯’。奴婢再说,今儿的云在天上飘飘袅袅,同仙人身上的衣服一样。他‘嗯’。奴婢接着说,今儿御花园里的桃花儿开得可真艳。他还是‘嗯’。”

吴赞女回忆起这段,直觉得自己越说越生气,最后也不顾是在皇贵妃的跟前,一跺脚,怒道:“奴婢就没见过这么没眼力价的人!说句好话哄哄奴婢怎么啦,就能掉块肉啦?奴婢也不要他真的上御花园给奴婢摘桃花儿戴——那可是得挨打的,哪怕他说一句‘桃花儿再好看,也没你好看’,奴婢心里就觉得比吃了蜜水还甜。”

刘带金故作一脸无辜样,“可御花园的桃花就是开得艳啊,就是宋保不‘嗯’,我也得‘嗯’。”

“你你你。”吴赞女叫她气得一下子说不上话来,提着裙子就要追上去打。刘带金脚下一转,见人跑来,就往反方向跑,打了个转,在殿里跑不开,就往院子冲。

郑梦境在殿里笑得腰都直不起来,揉着发疼的肚子,一边叫着“唉哟”,一边笑个不停。

等两个都人气喘吁吁地跑回来,红着脸在郑梦境的跟前请罪。郑梦境的肚子早就疼得犯抽抽了,朝两个人挥挥手,“去吧,一起上库里去拿赏钱。我都许久不曾这般高兴了。”

二人不好意思地对视一眼,又飞快地挪开目光,而后再一次对上。

郑梦境瞧她们这副样子,把刚喝进嘴里的茶一口喷了出来,“要是人不知道,还当是两个小娘子看对上眼了。快去快去,再留你们两个杵在跟前,我今儿的肚子疼就好不了了。”

吴赞女吐着舌头,第一个跑出去。刘带金红着脸,福了福身,也跟着一道出去了。

“两个活宝。”郑梦境笑着拂了拂茶汤,终于能喝上一口了。舒舒坦坦地饮完一杯茶,揉了揉泛疼的膝头,她站起身,想去看看几个儿子。

因郑梦境同朱常治处的时间最少,心里也最愧疚,所以头一个去的是他的屋子。

屋子里空空的,一个人也没有。只两个守门的在门前向郑梦境行礼。

郑梦境奇道:“殿下呢?今儿不是早就下了学?人上哪儿耍去了?”

小太监回道:“五殿下自下了学,就不曾回来过。”

郑梦境点点头,想着等会儿找个人去找找看,别跟上次那样,又不知道在哪个泥坑里同阿雪阿狸两只狸奴一同打滚去了。

路上经过朱常洵的屋子,郑梦境想都没想,就走了过去。对于朱常洵而言,他的屋子不过是用来堆放杂物和睡觉的,平时根本不在这处呆着,全在朱常溆的屋子里。偶尔还会找借口,抱着枕头上那处去睡。

不过郑梦境没想到的是,今日不仅老四在朱常溆这儿,老五也在。三个孩子一同挤在又长又大的桌子前,不知在捣鼓什么东西。她蹑手蹑脚地凑过去,探头去看。

桌上是一副长长的画纸,纸上是朱常溆的手笔,但郑梦境看不懂上头画的是什么。几个儿子们时不时交头接耳,说着什么,郑梦境仅能勉强听得懂一些。

按捺不住好奇,郑梦境冷不丁地问道:“这是在做什么呢?”

三个儿子都被吓了一跳,朱常溆手里的笔一抖,一滴墨就从笔尖落在纸上,晕开了一大片。

朱常洵拍着自己的胸脯,“我的好母妃,怎得同狸奴一般,动静也没有?可把我给吓死了。”

朱常治有样学样,摸着平平扁扁的胸口,“治儿也给吓死了。”然后头一歪,两眼朝上一翻,舌头挂在嘴外头——一副真真正正的死模样。

郑梦境上去一把抓住儿子露在外面的舌头。看着儿子想收回去又收不回去的样子,心里可得意了。

叫你得瑟。我可是你亲娘,还能治不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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