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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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尔哈赤是乔装去的李府,这个节骨眼上实在不适合太打眼了。到了李府,他才把自己的乔装给卸下来。

李家盘踞辽东多年,早就有了自己的坞堡。大明朝的军费不多,他们便自掏腰包补足军费缺额。辽东一带,天高皇帝远,众人只差不知天子,而知李氏了。靠着李氏一族在此多年的经营,根本不用担心会有人向朝廷通风报信。

几个不满李氏,想要将此地端倪上报朝廷的官员也早就被李成梁以各种理由从辽东的地上给赶了回去。

朝中且不提,内阁之中,申时行、王锡爵等人一直都是李成梁的铁杆靠山。

李府占地极大,府中亭台楼阁颇有几分江南的风情,却又不失辽东当地的粗犷之风。

李成梁在书房待的时候最多,这个地方也被布置地美轮美奂。窗子外面就是奇花异草,处处都间隔种着常绿的树木。屋内的火龙将整个屋子都烧得暖融融的,犹如夏季,外边的冷气一丝都进不来。虽然书房够大,但屋内摆设不多,反倒是各式书籍占了大半个屋子。墙上也不曾挂字画,皆用舆图和兵器替代。

李成梁穿着吴罗制成的道袍,手里握着一杆烟杆,正在书房中仔细端详着舆图。舆图很大,占据了一面墙的大半,上面详细绘制了山川地形,从城镇到村落,乃至溪流,应有尽有十分详尽。

这舆图并非是大明朝的整个版图,仅仅只有辽东一带,还包括了朝鲜。

“老爷,佟家的努|尔哈赤来了。”

努|尔哈赤于万历五年,和佟佳·哈哈纳扎青成婚,成为佟家的赘婿。因此弃了自己的姓氏爱新觉罗,而改为妻家的佟佳氏。

李成梁的目光流连在舆图之上,在看到朝鲜的时候,眼中露出了一丝贪婪。片刻后,他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让他进来吧。”

家人子退了下去,不多久,将努|尔哈赤带了进来。

“大人。”

李成梁点点头,“坐。”他看着努|尔哈赤,“这次来,是为了佟佳布库录吧?”

努|尔哈赤一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叔父。”

李成梁嘴角微微一勾,似笑非笑。他今年刚过了四十岁的整寿,正当壮年,心中的野望也已非区区辽东能装得下的了。

尼堪外兰是李成梁放出去的钩子,专门等着努|尔哈赤上门。

努|尔哈赤一进门就看到了墙上挂着的舆图。李成梁有意侵占朝鲜自立一事,也许大明的京城还无人知晓。但李成梁几个亲近之人,却是心中都有数的。

“尼堪外兰往哲陈部去了。五日前就动的身。”李成梁敲了敲烟管,从烟袋中装了一些烟叶进去,点上火,深深吸一口。整个书房内登时如仙界一般,处处皆是云海雾绕。“你若此时想要追,怕是追不上了。”

努|尔哈赤忍下心中的那一丝愤恨,脸上丝毫不显,点点头,“此事乃是大明朝朝堂所定,与大人无关。这点小人明白。”

李成梁慈和地看了眼努|尔哈赤,“孺子可教。你替祖父报仇,我岂能拦着你?可惜……不遂人愿啊。”

努|尔哈赤心中只冷笑。大明朝让李成梁演戏,难道李成梁就不能在自己的地盘上也演戏吗?

明明心有反意,偏要装作忠心的模样。

李成梁抽了一口烟,忽而想起什么似的。他拿烟管在舆图上指了指,“这副舆图不错吧?”

“想必是请了高人绘制的?”

李成梁略有得色地点头,“不错。”他突然发问,“奴儿觉得,朝鲜如何?”

这是个很棘手的问题。努|尔哈赤心里清楚,这是李成梁想拉自己入伙,助他攻下朝鲜自立。

当然,好处也是少不了的。

不过努|尔哈赤并不想与李成梁合作。他如今手里没什么兵,铁蹄还未在建州的每一处踏过,女真族人也未曾统一。

再有,他的抱负是南下进入中原。

努|尔哈赤轻笑,“朝鲜固然好,却天寒地冻,怎比中原富饶。”

李成梁眼色一暗,“你说的不错。”他又把目光投向了舆图,“的确如此。”

努|尔哈赤恐留下有变,得了尼堪外兰的去向后,就起身告辞。

“去吧。”李成梁并未起身,还坐在铺着白虎皮的太师椅上,“望你能早日将佟佳布库录擒获,以他的首级告慰你祖父二人的在天之灵。”

努|尔哈赤策马狂奔回佟家堡的路上,心中的不甘令他几欲发狂。

攻占古勒寨的是你李成梁,下令屠城、纵兵烧城的也是你李成梁!没有你,我祖父二人岂会被明军误杀!

努|尔哈赤冲进佟家堡的大门,从飞驰的马上一跃而下,稳稳地站在地上。哈哈纳扎青早就在城墙上看见努|尔哈赤的身影,此时已带着二子一女下来。

“大帅,你回来了。”

努|尔哈赤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嗯。”

他对这个嫡妻已经没有了小别胜新婚的感觉了。太多的娇妾簇拥在身边,努|尔哈赤已经忘了自己当初见到哈哈纳扎青时的怦然心动。

哈哈纳扎青似乎并未感觉到,从始至终都对努|尔哈赤一如既往。无论他要娶多少个女子都不曾阻拦,无论他什么时候回来,自己永远都会第一时间出现在他面前,欢迎他的归来。

只是他们两个人心里都清楚,已经回不到过去了。

努|尔哈赤和妻子打了个照面后,就去找穆尔哈齐,商讨出兵攻打哲陈部的事。

穆尔哈齐听说尼堪外兰逃往哲陈部后,一下跳了起来。“兄长确定消息无误?!”

努|尔哈赤点头,“是李成梁亲口所说,应是不会错的。”顿了顿,“他原还想让我助他攻打朝鲜,但我没答应。”

“没答应就对了。”穆尔哈齐冷笑,“当年杀了祖父的,他也有一份!”

努|尔哈赤捏了捏鼻梁,“好了,不提他。我们来商量攻打哲陈部的事儿。”

哲陈部亲近大明,与尼堪外兰的关系也不错。在□□哈赤和穆尔哈齐一路追逐尼堪外兰时,哲陈部也是曾经派兵阻拦的。两方交战,各自伤亡都不少。

努|尔哈赤在羊皮舆图上顺着地形一路指着,与身边的众将领确定最终的攻打路线。最后和穆尔哈齐谈得兴起,他从腰间拔出贴身带着的匕首,重重地插在舆图上哲陈部的主城。

匕首锋利,不仅穿透了羊皮,还扎入了桌子三分。

这次,绝不能再让尼堪外兰逃了。

更何况,吃下哲陈部,对他一统建州,也是大有好处。

平静了没有几天的草原上再起风波。

这次鹿死谁手,尚不得而知。努|尔哈赤固然亦非当日吴下阿蒙,但哲陈部也不容小觑。否则尼堪外兰也不会带着妻儿逃往哲陈部。

不过几月,又是一年年节时分。

从年末起至今,整个万历十四年到万历十五年的年初,都是风平浪静的,再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事情。

郑梦境穿戴一新,领着朱轩姝和朱常溆去赴宴守夜。朱常洵不甘寂寞,在母妃穿着新衣服过去的时候,就咿咿呀呀个不停,怎么都不肯老实呆在摇篮里。他是正月初五生的,快是一岁的年纪了,翻个身完全不在话下。

郑梦境看他都快从摇篮里翻出来掉到地上,无奈之下,只好叫乳母抱着朱常洵同自己一起过去。

朱常洵见乳母给自己换了从来不曾见过的新衣裳,就知道母妃妥协了。他咧嘴笑得开心,嘴巴张得里头有几颗牙都看得清清楚楚。一点皇子的形象都没有。

朱常溆嫌弃地耸了耸鼻子,不过一走神,就叫皇姐给牵住了手。

朱轩姝微微弯下腰,凑在朱常溆的耳边轻声道:“二皇弟别笑四皇弟,你小时候不也这样。大家都这么过来的。”说罢,她直起腰来,一副“皇姐当年全都看见了”的模样。

朱常溆面无表情,心里只觉得好无奈。他怎么不记得自己也有和朱常洵一样这么没形象过。

郑梦境在上肩舆前,都把每个孩子细细看了一遍。她的目光扫过朱轩姝脖子上戴的项圈时,满意地点点头。那是她今年看中的那条泰西项链拆了改的,自己果然好眼光,姝儿戴上十分可爱。

“走吧。”

郑梦境一边一个坐着稍大的朱常溆和朱轩姝,手里抱着朱常洵。吩咐请轿长可以走了。

肩舆抬到宫殿门口就停下了,郑梦境抱着朱常洵一路,只觉得手酸。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重的?平日里都没什么感觉。

她实在吃不消,怕半路上就把孩子给摔了,便交给乳母,顺带投去同情的一眼。

乳母有些受宠若惊,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看好小主子。

说是宫宴,其实也算是家宴。宫里举凡能出动的都来齐了。

陈太后看着几个皇嗣活蹦乱跳的,心里尤为高兴,不大的眼睛都眯成了细细的一条,想着待会儿得在包的红包里头再多加几个才是。

王喜姐今日之带了朱轩媖来,朱常汐身体有些不大好,她怕过了病气给几位老人家,所以没给带过来。

不过只带着女儿来,也是有惊喜的。她一看见朱轩媖脖子上和女儿身上几乎是一对儿的项圈,就知道定是郑梦境费了心思的。

郑梦境本是想做一对,可到底嫡庶有别。所以朱轩媖的那一个更大更华丽些,用的珠宝也更多。朱轩姝比起珠宝来,更爱会有声响的东西,所以多数给缀了小铃铛,只一动,铃铛声就作响,配着她一张爱笑的甜嘴,更加叫人喜欢。朱轩媖长得端庄,仪态大方,带上雍容款的项圈,越发衬托了皇长女的气势来。

王淑蓉的眼睛在两个皇女身上转来转去,嘴角几不可见地微微勾起一抹冷笑,端起面前的果酒抿了一口。

就知道讨好中宫,还真以为人不知道?哼,谄媚小人。

皇四女的身体也不是特别好,王淑蓉懒得带她。朱常洛虽然也不见得多好,但这种时候就是在众人面前多露露面,对本就木讷不善言谈的朱常洛总有好处。

木讷不善言谈,不就是沉稳之象么。

朱常溆不是第一次见到王淑蓉和朱常洛,但先前总是离得远远的。朱翊钧因为不耐烦见他们母子,所以从未让他们近前来。这次终于有了个极近的机会,他目不转睛地打量着这对母子。

王淑蓉感受到了他的视线,撇过去一眼,见是朱常溆,就又收回了目光。

大的就知道怕马屁,小的也没礼数。

“溆儿,过来。”朱翊钧将朱常溆叫过去,把他抱在自己腿上,指着桌上琳琅满目的各种佳肴,“想吃哪个?今儿不忌嘴,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郑梦境捏了一把刚想开口的朱常溆,略带警告意味地道:“若是胡乱开口,小心母妃给你塞一嘴的麦芽糖。”把你的嘴都给黏住,看你还能吃什么。

陈太后掩嘴笑道:“大过年的,就让孩子也松快松快吧。”

“一天不管,他就敢上房揭瓦。”郑梦境狠狠瞪了一眼朱常溆,“自己留心着些。”

朱常洵见大家都坐着,只有自己在乳母怀里,一下子就急了,不安分地在乳母怀里颠来扭去,死活都要下来。

陈太后见乳母都快要抱不住了,便朝朱常洵张开手,“来,上皇祖母这儿。”

乳母小心翼翼地将不断往前扑的朱常洵抱过去,交到陈太后的手中。

陈太后看着穿了一身红的朱常洵,越看越觉得像画上的送福娃娃,爱得在他两边脸上“啪啪”亲了两下。“哀家的小乖乖,想吃什么?”她转过脸,吩咐自己身边的都人,“去,给皇四子拿一碗肉粥来。”

香喷喷的肉粥还没端上来,朱常洵就开始在陈太后的腿上跳来跳去的,嘴里迫不及待地“啊啊”叫着。

“哎哟,乖囡囡,别急哈,这就给你吃了。”陈太后舀了一勺,并不立刻喂给朱常洵,而是先尝了一口,试试冷热。她抿了抿嘴,“不错。”这才又重新舀了一勺给一只眼巴巴望着自己的朱常洵,“乖囡囡,可别噎着了,慢些儿吃。”

有郑梦境的几个孩子在,朱常洛更加不显了。他扭吧着衣服,可怜兮兮地不停朝王淑蓉看。

王淑蓉的鼻子都差点没给气歪了,下筷的力气都用了十分,一夹东西,一片青菜就飞到了朱翊钧的脸上。

原本还热热闹闹的殿中,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李太后看不清,还不知道为什么会冷场。但她心里确是有数的,知道必是发生了。都人微微弯腰,在她耳边轻语王淑蓉方才的举止,她重重地叹了口气,手里的筷子也放下了。

陈太后一心给朱常洵喂粥,假装自己方才什么都没看见。只是哄孩子的声音变小了许多。

朱轩媖和朱轩姝早就跑出殿外去玩雪了,两个人在廊下玩儿得兴起,互相比着谁扔的雪球远,根本就没留心殿内的事。王喜姐在她们身边面带微笑地看着,发现殿内安静后,她朝里面瞥了一眼,看见朱翊钧脸上那片菜叶子,转过头忍俊不止地憋着笑。

殿里谁都不敢说话,互相度量着自己该做什么姿态出来,既能不惹恼了圣上,也能不得罪王恭妃。

唯有郑梦境一人,扭头见到朱翊钧脸上粘着的菜叶子,捧着肚子就开始哈哈大笑。坐在朱翊钧怀里的朱常溆也抬起头,伸长了手将父皇脸上的东西给拿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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