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1 / 2)
内殿的窗子大开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味,和原本点的梅花香混在了一起。
朱翊钧细嗅了一下,却觉得并不讨厌这花香混着焦香的味道——倒是叫他脑中生出一副画面来。
一株老腊梅在雪中花开正盛,幽香扑鼻。又黄又小的花瓣随着风的吹拂,忽而落下几瓣花,又忽而落下几瓣花。树下的郑梦境站在一张画桌前,花瓣落在她身上正红云襴通袖四合如意纹袄子上,正红配黄,恰是最出彩的,下头那条翠绿双襴孔雀翎纹五谷丰登织金裙的裙摆处也粘了几瓣花,倒是成了真真的锦上添花。郑梦境拈着笔,眉头紧锁,又突然放松,落笔描画几下后,似是不满意,又将画纸给揉了,扔在一旁烧着的火盆里,未烧尽的纸上依稀描绘了朱翊钧的眉目。
朱翊钧舒心一笑,从自己所想的幻境中脱离出来。他瞥了眼朝自己行礼的刘带金,将目光投向正在榻上安睡的郑梦境。
郑梦境盖着的被子也无法掩住隆起的腹部,一眼就叫人看出怀了身子。她睡得似乎不是很安心,一直皱着眉,动了动,似乎想要翻身,却因为肚子太重而翻不得身。
朱翊钧有些心疼地走过去,轻轻地牵了郑梦境的手,落下一吻,又将手探进被下,慢慢地轻轻地摸着她的肚子。突然他觉得自己的手被什么东西给顶了一下,吓得把手给抬高了些,仔细看着郑梦境的神态,心提到嗓子口,差点就喊太医过来了。见郑梦境没有不适的样子,他又越发小心地将手放在那肚子上,又被顶了一下。
是肚子里的孩子在动吗?!朱翊钧对这不曾有过的感觉觉得有些新鲜。他的第一个孩子是王皇后生的,但却从未有过这般亲昵的举动。朱翊钧敬她,却不爱她,有些言行便是心里想着都只觉尴尬,更遑论是做了。而皇长子,朱翊钧从来都不希望这个孩子出生。
朱翊钧让宫人们将窗子关上,把火烧得再旺些。等殿里暖起来了,才轻轻掀了被子,将头靠在郑梦境的肚子上。腹中的孩子大约是感受到来自外面的挤压,不舒服地向外顶了一下,正是朱翊钧的脸上。
朱翊钧傻笑着摸了摸被顶到的脸,是个康健的孩子,真好。他对着腹中的婴儿轻道:“可要好生长大,莫要太折腾你母妃了。待你出世,你想要什么,父皇都与你。”心里猜测着是皇子还是皇女。虽然更期待是个皇子,但朱翊钧觉得如果是个皇女,自己也不觉得失望。他在郑梦境的身旁躺下,看着她因怀孕而丰腴起来的脸——也不过比原先的大了一圈,看起来还是小小的。
朱翊钧拿手比着郑梦境的脸,在温暖的内殿一同渐渐睡去。
两人一觉睡到自然醒。郑梦境看了看滴漏,有些不好意思,“都是奴家不好,耽误陛下正事儿了。”
朱翊钧凑过去调笑,“那小梦可就不生气了吧?以后朕日日都叫小梦过来,再不宣召旁的人了,好不好?”
郑梦境推了他一下,噘嘴道:“陛下就知道说些好听的与我。若真如此,怕是慈圣太后娘娘同皇后娘娘就得唤我过去跟前伺候。日日拿些雨露均沾的话说与我听。”她揉了揉睡眼,“奴家才不耐烦听那些。”
“好好好,那就不听。”朱翊钧接过刘带金手里的外衣,“这次换朕来服侍小梦更衣。”
张鲸早就候在外头,听见里面的动静后,告了声罪进得内殿。他转了转眼珠子,道:“方才德妃娘娘拿了奴才给陛下寻的书说要看,不知看完不曾?”
郑梦境看也不看他,轻描淡写地道:“没看。我烧了。”
烧了?!张鲸瞪大了眼睛。
朱翊钧听他们二人交谈,也开始对那本书起了兴趣,“是什么书?”又问,“小梦为何要烧了?”
郑梦境从宫人手中接过玉带,替朱翊钧束上,“是高拱所著的,奴家以为此书陛下不能看,是以烧了。”
张鲸咬牙,“娘娘怎能烧了?那书可是……”
郑梦境打断了他的话,“为何本宫不能烧。那书是庶人高拱所写,谁知是不是为了博个身后直名而刻意为之?张鲸,你莫要忘了,当年高拱被逐出京城,是两宫太后娘娘所下的懿旨。现在你这么巴结着人家,难道是要替高拱平反不成?”
她看了眼陷入沉思之中的朱翊钧,接着道:“高拱平反了,就意味着当年两宫太后娘娘都误会了他,错将良臣作奸臣。这么大的罪名,你张鲸倒是好大的胆子安在太后娘娘身上。你想说太后娘娘不该干政?还是想说陛下圣明,理当替高拱平反,而与太后娘娘起了间隙?”
朱翊钧对李太后纵有再多的不满,却依旧是个孝子,此时听闻张鲸兴许有这般离间母子的心思,二话不说便唤了廷杖。他看也不看被拖出去的张鲸,只冷冷丢了一句,“好好受着,清醒清醒。”
张鲸在殿外咬牙受着打,心里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朱翊钧仅仅因为郑梦境的一番话就能够轻易地将自己廷杖。
郑梦境早就猜到朱翊钧对张鲸心中有所不满。先前冯保抄家,除了宫中所赏赐的应得之物外,只有不知去向的五千两银子而已,这与张诚张鲸所奏的家财万贯相去甚远。朱翊钧未必就因为自己今日所说的话而对张鲸起疑,恐怕他是在心里惧怕内廷与外朝联手勾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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