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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里有什么人来过?”

那两士兵一进院落,便揪住老妇盘问,顾柔趴在墙头,见狼犬冲着门背后的冷山狂吠不止,赶紧手起镖落,封了那畜生咽喉,狼犬呜咽一声趴地。

两个士兵惊惶四顾,顾柔从天而降,骑上其中一个的脖颈,将他压跪在地制伏。

冷山则从门背后窜到另一人身侧,踢他膝弯,用未曾受伤的左手肘击对方,一下劈在对方天灵盖,那人应声倒下。

顾柔见冷山杀人,不由得一惊,她虽然擒伏了手上的这个士兵,可是要她对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下杀手,她不由得迟疑了。

冷山走过来驱赶她:“转过头去。”

顾柔移开目光,冷山朝那士兵天灵盖摁住发力,也是瞬间断气。

“把尸体拖后院去。”冷山吩咐顾柔。这时,那老妇起身来,顾柔一紧张,以为她要冲出去门去报信,却见她关上了门,下了门闩,回头道:“后院这边走,跟我来。”

顾柔扭着头不敢看,和冷山一人拖一条尸体,扔到后院的菜圃里面,老妇拿来两张篾席临时作为掩盖。她一边盖,一边问道:“你们二人是詹大人的旧部吧?”

顾柔微讶,看一眼冷山,没等她回答,那老妇又道:“我那两个儿子,过去都是詹大人手下的卫士,自从城里发生了兵变,他们都教那新任太守的蛮兵部队给杀了……”

顾柔道:“操光那不叫太守,那叫做反贼。”

老妇抹了一把泪,回过身来,吸着鼻子道:“他的伤流血了,进去说罢。”

三人进了屋,老妇打了热水来,顾柔重新给冷山清理伤口。老妇在旁边红着眼圈看:“自从詹大人没了以后,且兰百姓的日子就不好过了……你们跑了也好,若是有下辈子,我决不送两个孩儿去当兵……”

当顾柔碰到冷山血肉淋漓的伤口时,只见他眼神变了变,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陡然收缩。他霜寒雪冷的面庞仍然无一丝表情,但是顾柔感觉得到,他极其痛苦。

“我得给你重新上药,可能会很疼,”她小心翼翼,“要是疼了,你就叫出来,或者抓紧我,我就轻点。”

他骂了一句:“少他娘啰嗦。快一点。”

话虽如此短促有力,但顾柔朝他撒药粉之时,感到他整个人的身体都在冷颤。她不敢撒了:“冷司马,你还撑得住么,我点了你的睡穴成么?”

这种时候,随时可能发生战斗,他必须保持时刻的清醒。冷山言简意赅,命令她:“说话,陪我聊两句。”

顾柔微怔:“聊什么。”被他训斥一句:“手里别停!”顾柔赶紧继续撒药。

“随便聊,就聊你他娘|的为什么来当兵。”

顾柔顿了顿:“冷司马,别的都成,你别骂我娘。”

“我x……”冷山又痛又气,她到底有没有抓住重点?他只是想要转移一些注意力,来忽略伤口的疼痛——可是顾柔却道:“冷司马,我,我紧张得很,您别打岔。”

他还就不信了,这个天聊不起来。他剑眉一拧,道:“那天码头过关的时候,你不是问我,同那些蛮兵说了什么吗?”

顾柔一边上药,一边撮起嘴轻轻给他创口吹气,以减缓疼痛:“嗯,您说了什么。”

药粉融进了冷山最深的那道伤口,撕裂般的疼痛。他打着冷战,咬牙切齿道:“他们问我来干什么,我说买了个汉人当媳妇回家玩,他们问我为什么买个汉人媳妇,本地媳妇不好吗。我说我买的这个皮嫩,摸着舒服……”

“……冷司马!”顾柔忍无可忍,打断了他,“你怎么能那么说?我不是你媳妇!”

她气得胸脯一起一伏,眼神里有种受到羞辱的愤怒。

看她生气,他倒平静了,显得毫无愧意:“现编的,拿来诓蛮子,有什么可较真?当真了的才会动怒。”

顾柔在他口中,又成了较真的人了,气得她一时糊涂,手上用了点力,冷山登时牙齿一呲,口里吐出一道气。顾柔晓得把他弄疼了,又赶紧手脚轻柔起来。

她替他包好了伤口,又跟着老妇去后厨弄了些清淡粥食,端来喂给他吃。

冷山见她虽然服侍得很殷勤,但一张俏脸始终板着,想来是为方才的话还生着气。

这会他已经熬过了包扎伤口的疼痛,也不没话找话了,缓和声音道:“方才是我言语失当,同你陪个不是。”

顾柔一愣,瞅瞅他眼睛,见他眼神雪亮,仍是那极为凛冽又严肃的样子,晓得他不是故意出言戏弄,便摇了摇头,表示不再介意。

“冷司马,您要是累了,就睡一会罢,我在这里守着。”她道。

冷山微微摇头,左手指了指自己的伤口。他的右肩仍然剧痛,根本不可能睡得着。

顾柔暗忖,难怪他要我陪他说话,看来他真是疼得受不了了。可是我同他又有什么可聊的呢,他说的话,我不爱听;我说的话,他想必也很不顺耳。思来想去,灵机一动,道:“冷司马,要不然,我给你唱支山歌解闷罢。”

冷山点了点头。于是顾柔便唱:

“那山没得这山高,这山有一树好葡萄。我心想摘个葡萄吃,人又矮来树又高。那山没得这山高,这山有一树好花椒;我心想摘个花椒尝,麻乎麻乎啷开交!”

冷山:“……”

顾柔唱完了,很忐忑:“我唱得还成吗?”

冷山咬了咬牙,感觉伤口的疼似乎是减轻了那么点,但好像却转移到头上去了,脑仁儿要炸:“你刚学的川西山歌?”

“不是啊,学了很久了。”

“头一回唱?”

“不是呢,唱给别人听过。”

“……那人现在还活着?”

顾柔微微一恼,干什么诅咒她的大宗师!“当然。不好听您直说,我不唱了。”

他如实评价:“别唱了,确实太过粗俗,同你不大相称。”

顾柔把脸一扭,果然跟他没什么话可说。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挺委屈,嘀咕了一句:“我是粗俗,不过我觉着,动不动就骂别人的娘的人,也高雅不到哪里去。”

她这话故意讥刺他的,却反倒使得他一笑:“是是是,不过,世间一切事物,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盈,雅俗为何不能共赏呢?《诗》三百篇何其风雅,却也从民间俚语歌谣中转化而成,这么说来,你方才那些歌谣,未必不孕育着另一种雅。”

顾柔喜欢听这些讲道理的话,脑子转了转,琢磨他说的东西,竟然有点像大宗师的腔调,不禁问他:“冷司马,听说你过去是太学才子,怎么会想到来从军的?”

他含笑不答,虽然持重,但他深邃的瞳仁上面像是封盖着一层坚冰,看人之时,永远隔着一层什么。

他拿这样的眼神看顾柔,让她立刻意识到自己唐突了,连忙道歉,不再追问。

冷山并非轻视她,只是他觉着,这些尘封已久的私事,已无对别人打开的必要。他不同任何人交心,过去他跟常玉交心,常玉死了,他落得一地伤心,这味道他尝够了,再也不想重蹈覆辙。

两人一时无话,倒是那老妇这会儿打着哈欠,她年纪大了,半夜被叫起来,又受了惊吓,这会儿精神头支撑不住。冷山见了作势要起,想把卧房让回给老妇,老妇见了忙道:“你受了伤,你歇着。”

冷山执意起身,顾柔晓得他的脾气,他做主的事情谁也说服不了,便起身搀扶,问老妇道:“婆婆,你这里还有闲间么。”那老妇道是有她两个儿子的屋,只是儿子们死后,她太过伤心,将门窗都封闭起来,许久没有打扫。于是顾柔同冷山跟她借了一个闲间休息。

顾柔扶着冷山,看在榻上躺好,给他掖好棉被,自个坐到桌旁沏了一杯茶,问他喝不喝。

冷山没说话,他还在想着要如何尽快将消息传出去,顾柔看出他的心思,道:“冷司马,你不必着急,我已经用我的法子,将这营啸的事告知了大宗师,说不定这会儿咱们的军队已经在准备攻城了。”

冷山微微一诧,顿了顿,似乎想问什么,但没来得及开口,顾柔已经站起来,道:“我去将后院的尸体搜一搜,看看他们身上有没有腰牌,兴许咱们还能混出城去。”

“还是我去罢。”冷山想到顾柔方才见他杀人那迟疑惊惧的眼神,担心她见了尸体,又胡思乱想,便强撑着从床头坐起。

顾柔过来,将他按回去:“您在这休息,还是我去……”

“管杀还管埋,刽子手的活计我比你熟悉。”他向来不会为别人言语劝说所动,掀开被子要下床。

顾柔再次拦住,她坐到床沿,拉住了他的衣角:“冷司马,您别再说自己是刽子手了。”

“怎么,嫌弃难听了?”他剑眉一挑,似是带点激意地告诫她,“以后你也会成为这样的人,记住,你是兵器,无血无泪,无情无欲。不要想太多。”

顾柔望着他:“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也不用这般自欺欺人,你不是兵器,你是一个人;要不然,你怎么会为常玉伤心呢?”

她提到了常玉,冷山目光一厉,冰冷又激烈地朝她怒视而去。

顾柔懊悔自己又失言了,她原本想要劝慰冷山,可这会儿房间里的气氛已经被她搞得太过尴尬,她只好站起来,默默地走出去,顺手带上门。

顾柔去后院,这会儿已接近鸡鸣,月亮西沉,天边有一道朦胧黯淡的光。

她把那两个士兵的尸体重新搜查一遍,果然找到两块巡逻腰牌,她揣在身上,正准备回去朝冷山报告这个好消息,忽然听见院子外头的巷子里人声攒动。

顾柔攀上墙头查看动静,只见一大群士兵在巷道里混战,天色昏暗分辨不出具体样貌,但观察服饰,仍然都是城内的守军。

她估摸着,这是内乱蔓延到了城里,汉兵们聚集杀进城内了。

她猜得不错,营啸造成了汉兵的大暴|动,他们以人数优势冲击营寨,杀入城内,开始屠杀蛮兵;然而这还不够,一些陷入狂躁的士兵,竟然开始闯入民宅,砍杀蛮族平民。

顾柔眼看着一个士兵把对门的苗族青年从院子里拖出来,一刀砍下他的头颅,鲜血溅射|在雪白的院墙上,她感到寒冷彻骨——

她没有想到她和冷山挑起的一场营啸事件,却带来如此恐怖的灾难,这些人已趋近疯狂,见到异族人便杀,也不管对方是否无辜的平民。

她心头剧颤,这时,院门被一脚踹开,闯入一个士兵,和闻声出来查看动静的老妇打了个照面。

那老妇被街坊邻居唤作“山茶婆”,她虽是苗人,可是心善仁厚,两个儿子都曾经在詹士演手下当兵,均尽忠而死。但那汉兵一见她苗人打扮,便揪住老妇,抡起弯刀,一轮雪光在头顶闪过。

顾柔借着轻功从墙头荡了过去,一脚踩在那汉兵右肩,弯刀瞬间脱手,对方人仰马翻。

顾柔则借着这个力道,夺了弯刀,押在了他的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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